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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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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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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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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小雅还在床上迷糊着,枕边的手机就悦耳地响起来。这个夏天,小雅搬进了灌江县城的新家,她喜欢这种离群索居,与邻居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每天早上,搬一个卡通图案的小凳子,在阳台的花草前面坐了,就着清晨的空气,读读书,感觉真惬意。

她不喜欢有人来打扰她这种宁静的自得其乐的生活,可是,小雅是社会人,她不能免俗地要与外界有一些交往。譬如现在,手机在枕边固执地响起来,而且有主人不接就不善罢甘休的意思。

小雅只好模模糊糊地凭感觉,摸到了手机,微睁开眼,瞄了一眼手机键,按下接听键。她恍惚看到电话是无锡打来的。她不喜欢接电话,更不喜欢接长途。长途电话,总是有事才打来,打来,一般也没有多少好事。不是出礼,就是借钱。

小雅先有几分不快,把手机放在耳边,声音睡意朦胧,说,喂。哪位?对方是个女声,声音欢快悦耳,说,小妹,是我。我是大姐。小雅忽然就觉得烦恼起来。声音平淡,说,大姐,你在哪呢。大姐玉翠,一直在无锡给儿子小牛家带孩子。玉翠说,我昨天回来的,媳妇回来休假,我回来帮带孩子。小雅想,现在的媳妇真是金贵的不得了,回家休假,还要专职保姆跟回来。真是金枝玉叶。想想自己,不由叹了一口气。玉翠说,我今天想去你家看看你。小雅就想说,有什么好看的。可是嘴上还是敷衍,说,好呢。我正好在家。玉翠说,你放假了吧。小雅说,放了。玉翠说,你们老师就是好,一年两个长假。小雅懒懒的声音,就那样,做一行厌一行,那你来吧。玉翠说,那我挂了,到你家再好好谈。小雅想,有什么好谈的。

小雅从床上起来。准备吃点早饭。她刚刚收拾妥当。楼下就传来轰隆隆的电动三轮车的声音。

小雅走到门口,把门打开,等玉翠上来。

过了一会,楼梯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小雅想象玉翠上楼的样子,心里隐隐不快。想,速度倒挺快的。自己刚刚收拾好。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小雅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上楼的喘息声,声音清脆,甚至带着欢快。小妹。小雅走到门边,看着她的大姐玉翠出现在半掩的门口,她的身边还露出一个小男孩的半边身影。小雅心里的不快立刻就像夏天雨后的池水,暴涨了起来。

你来就来,干嘛把孙子带来。小雅心里的嘀咕几乎要脱口说出来了。小雅淡淡扫了一眼玉翠的手里,空空如也。

玉翠从无锡千里迢迢回来,口口声声说,要来看看自己。却两手空空。相反,还把孙子带来了。

小雅神情冷淡,说,进来吧。玉翠热情地低头对手里搀的小男孩说,喊小姨奶。又一笑,这小姨奶可不假。小雅在心里嗤了一声。这小姨奶可不好喊,也不好做。一进来,就这么套近乎。小雅把玉翠让到卧室里,她不想跟玉翠坐在桌子边谈话。暑假里,她只要不是写作,她喜欢躺在床上,抱一本书,想看就看,不看,书一放,就睡了。

卧室是私密的地方,也适合姐妹相聚。可是,小雅心里是排拒这样的相聚的。

小雅先坐到了床里面,玉翠和孙子就坐在床外边。小雅甚至都没有出去找东西给玉翠的孙子吃。她就那么懒懒地躺着。玉翠斜坐在床边,孙子站在她脚边。

小雅看了那小孩子一眼说,小孩真不禁长,一靠就这么大了。玉翠说,是啊,回来都要我带呢。小雅就在鼻子里嗤了一声说,现在的媳妇可真金贵,回家还要带个专职的保姆。玉翠不说话。小雅想,这样做婆婆,处处周到,处处奉承,是不是特别累。还是玉翠觉得特别享受。她就想讽刺玉翠几句。

自己父亲去世,把信给玉翠,她居然也没有回来。虽然,只是她的姨父去世,可是,一应的事情,都她这个妹妹小雅操持,她就为心疼小雅,也当回来。结果,让大国子,玉翠的男人回来,第二天出殡之后,连中饭桌子都没开,就匆匆走掉了。小雅从墓地回来,看见大国子走掉了,满心里的不快。

小雅想到这些,就觉得今天特别晦气,特别的不痛快。玉翠说,小妹,你现在这个房子很漂亮啊。小雅说,是啊,当然漂亮。物美价廉,我家是在最便宜的时候买的。买了之后,就涨价了。小雅声音怪异起来,笑了一声,说,大姐,你们没想到,我还有这一天吧。那时候,你们可都是吓死了。要是我现在穷的要饭,你们还会跟我来往?玉翠说,小雅,大哥那次说,姊妹总归是姊妹。事情已经过去了。小雅哼了一声,说,过去?怎么过去?你们当然都过去了。我过得去吗?玉翠说,小妹,我们那时候都没钱。小雅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下来了。说,大姐,你家没有钱,那你儿子考上县中,那八千块的赞助费哪里来的?我会忘了,我到你家去,大姐夫对我说,她小姨,我最多借五百给你。呵呵,五百。玉翠不说话。好像吃饭被噎住了似的。她的神情都变了。过了一会,她说,那时候,我和二弟都不想把你送出去。小雅又一次笑起来,并且弯下了腰,说,不送出去。不送出去,我就完了。二姨会替我念书,大哥和大嫂会容得我念书,我会有今天,你算了吧。我读书那两年,大哥在街上,看见我爷,都不敢问一声我的情况,恨怕我会粘在他身上,恨怕我会向他借钱。小雅的眼前浮现出大哥黑瘦潦倒的样子,竟然觉得非常的解恨。玉翠感觉自己呆不下去了。她就像被人逼到了悬崖上,她隐隐后悔今天到这里来了。她站起来,说,我出去给萱萱买点吃的。小雅笑,说,不要去了。我家什么都不缺。你看看我家外面,都是零食,水果,牛奶。小雅忽然变得开心起来。她说,要不你出去看看,真的,我家就一个小孩,我能缺他吃的。小雅心里想,早干什么了,在路上为啥不买,十块钱的西瓜,我也不嫌少,可你却带那么一个屁小孩来。你当他是金贵的孙子,到我这里,就是一个屁。我才不认你什么姨侄孙。

玉翠让了半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坐了下来。眼看着,天就晚了,窗外传来吆喝批发冰棍的声音。一般,这些批发商到黄昏的时候,喜欢到小区上门批发冰棒给人们,放在冰箱里慢慢吃。然后,卖大饼的也来了,在小区里骑着三轮车吆喝。大饼啊。大饼啊。声音拉得老长。有余韵在空气里震荡。还有卖馓子的也来了。一个胖胖的皮肤黑滋滋的女人,使劲蹬着三轮车,车上用白色的塑料纸蒙着。也调了嗓子喊,馓子---馓子-----拖很长的音,在后面。人们在楼上把头伸出窗户喊,买大饼啊。到这里来。卖馓子的,我家买馓子啊。他们听见声音,就慢慢把三轮车吱吱嘎嘎骑过来了。

小雅听见这些声音,就想,该做晚饭了。玉翠却一点离开的意思也没有。好像铁定了要在她家吃晚饭。虽然晚饭跟午饭不能比,就是极简的几样。小雅还是想等玉翠说出,她要回去的话,可是,一直等了很久,外面卖大饼的声音消失了,卖冰棍的也敲着冰棍箱离开了。玉翠也没有走的意思。

小雅说,大姐,在我家吃晚饭吧。小雅的话里,有半推半搡的意思。可是,玉翠却好像一点也听不出来,说,好呢。小雅很不情愿地站起来,走到外面,给丈夫泥巴打了一个电话。说,泥巴,你买点冷菜和大饼回来,大姐在我家呢,电话那头,大概是答应了。小雅就挂了电话。对玉翠说,那我去烧个粥。

泥巴进门,手里提着两块大饼,两个冷菜。小雅立刻走过来,接过泥巴手里的食物,说,时间正好,我粥煮好了。可以吃了。小雅立刻拿两个漂亮的碟子,把冷菜从塑料袋里倒出来。然后,把两块饼放在一个盘子里。她到厨房去盛粥,一边说,也没有好吃的。就便饭啊。她这话是说给玉翠听的。玉翠好像一点也不介意。也跟到厨房去端饭。

饭盛好,就坐下来吃。泥巴进门招呼了玉翠一句之后,就彻底没话了。就像一个没有开成瓢的葫芦,你根本找不到它的嘴在哪里。小雅说,吃啊,就简单啊。心里不知怎么觉得很痛快。

一转眼,呼呼两碗粥就下去了。小雅想,倒是没心没肺啊。自己说了这么一通,玉翠仍旧像在家里一样不拘束,当自己真是亲妹子。

吃了晚饭,外面天看看黑了。玉翠站起来说,小妹,那我走了。他妈妈估计回来了。她眼睛看着手里的小男孩。小雅走到卧室,把抽屉拉开,从一个绿色的皮夹里抽出两张领袖像。走到门口。玉翠站在门口,准备出门。小雅一把拉住那个小屁孩,说,来,这是小姨奶给的见面礼。玉翠脸上立刻笑起来,皱纹聚在一起。小雅厌恶地看到,玉翠笑起来的鼻子上皱起来的地方,跟自己一模一样。玉翠拉着小孩,躲闪着说,不要,不能要小姨奶的钱。小雅说,小姨奶不假啊。第一次上门,规矩礼,怎么能不要。夺了一会,终于,玉翠收下一百块钱。欢欢喜喜下楼去了。

小雅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另外一百块钱。转身进门,砰一声,关了门。

小雅一边往卧室走,一边嘴里说,也不好意思全要啊。千里迢迢来看我,一分钱东西不带,偏带个死小就过来,你自己喜欢,以为人家也喜欢啊。你家一破孙子是惯的,我家儿子就不惯。一分钱东西不带,还好意思赖在这里吃饭。小雅愤愤不平地,一路走到屋里,把抽屉打开,把一百块钱扔了进去。又哗啦一声抽上抽屉,好像抽屉也得罪了她。

第二天,小雅发现,昨天玉翠把一把淡蓝色小花的伞落在她家了,那是一把用了至少有五年的伞,边缘都毛了。伞骨也不硬铮。小雅知道玉翠还没有走,还在街上幸福路上的媳妇娘家住着。她昨晚在这里吃饭,就为一个面子。不然回去如何跟亲家说,自己到亲妹子家竟然一顿饭也没有。小雅想,她呆在人家屋檐下,也不好过吧。处处要看人家脸色的。她家的几个妯娌也一个不会看她得喜的,为今年她婆婆生病,玉翠为了带孙子,把婆婆送到敬老院里,几个妯娌都对她家有意见。她家的理由是,孙子没人带。还说想出费用,让几家在家的妯娌替他家赡养老人。几家都生气不答应。轮到他家,他家就把老人送到敬老院了。老人去世出殡那天,殡仪馆的车子竟然掉到河里去了,伤了几个人。大国子的脸也破了。小雅听说后,说,这是老天惩罚他不孝呢。老人去世后,几个妯娌对她都不待见。所以她回来,没有一个妯娌会喊她去家里吃饭。小雅想,真是罪有应得。想想,玉翠这么远回来一趟,都没有人愿意理她。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所以,小雅也没有想把这把旧雨伞送给她。玉翠也没有来拿。那把雨伞就一直躺在小雅家的车库里。每次小雅无意看到它,总是引起一些生理上的不快。有时候,下雨天,小雅也用它救过急,但是,小雅撑着伞的时候,还是觉得非常懊恼。想把它扔掉。这是一把暗淡的旧的不能再旧的伞。终于,她没有扔。后来,不知道哪里去了。

过年的时候,小雅的妈生病住院了。小雅那边的侄儿忽然打来电话,说,要借钱。那边的侄儿都三十三岁了,也没有娶上媳妇。小雅的二哥,就是这个侄儿的父亲,在三十二岁的时候,死了。

侄儿小高就只读了初中毕业,就回家了。二哥因为精神病死的,儿子小高心理上有阴影。说了一个媳妇,都在一起了,也最终因为拿不出七万块钱礼金,吹掉了。

小高在镇上刚买了房子,急需要一笔钱交首付。小雅也刚买房子,手里并没有多少钱。小高说,小姑,我手里钱不够,你能不能借五千。小雅说,我手头也紧。刚买了房子。我借三千行不行。小高说,也行。凑凑吧。

晚上,小雅手机收到一条信息。小雅打开一看,是大姐夫大国子发来的。信息问小雅,小高有没有向她借钱。说,自己家今年在无锡买了八十万的二套房,大女儿也买了二套房,二女儿也买了二套房,而且都有车。他们都没钱借给小高。小雅看完,心里的气就像发酵的沼气,咕嘟嘟地往外冒泡。她把手机递给刚放学回来的儿子萱萱看。萱萱看完,说,大姨夫什么意思,是说自己没钱,还是炫耀。小雅咬牙说,原来你也看出来了。小雅非常生气,立刻回信息,说,你什么意思,要借就借,不借拉倒,不要说那么多废话。反正我借五千。我家也刚买房子。手里也没钱。小雅简直义愤填膺,胸口一起一伏的,在那里,就像一个风箱一样。小雅说,这种人,我要跟他绝交。这种姊妹还有一点意思吗?到我家来,一分钱东西不带,还带个小就过来。现在借钱,又把头缩起来了。这种人,你能指望他对你好吗?有一天你落魄了,潦倒了,她的嘴脸又是一样,趁早结束的好。

这个晚上,小雅和大国子在手机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小雅说,下面,我不会再理他了。这种人,不算人。

后来,小雅听说,大国子借了二千块钱。说,这钱也不要了。小雅冷笑说,他看穿小高还不起。就当打发要饭的。以后,就不好借了,看人有这样看扁的吗?想当年,他们也是这样看扁了自己的。

从此之后,小雅跟这种人,老死不相往来。

过年的时候,三哥打电话给小雅,说,玉翠回来了。那天,正月初四,外面下着雨,天酷冷的。小雅躺在被窝里,说,今天婆婆家要姊妹聚会,去不了了。

其实,那天小雅在家里躺了一天,看书听音乐,哪里也没有去。小雅不想去看见他们,听他们吹嘘在无锡有多少房多少车,姊妹三个,都要把无锡包围了。最后这句是大国子的原话。

小雅一想到大国子唾沫飞溅的样子,就忍不住反胃。

之后,小雅就只是听说他们的一些事。实际上,小雅从来都不问玉翠家的事情,她的耳朵对她家的信息自动屏蔽。

夏天的时候,小雅去南京学习,正好叔叔家的房子要搬新居。小雅准备从南京顺道去无锡。叔叔家也在无锡。

小雅结束了南京的学习,坐上去无锡的高铁,车窗外,景色飞驰而过。而车厢里,却安稳如自己的家。一杯水放在桌子上,也一动不动。

她慢慢靠在桌位上,给无锡的同学发信息。这个晚上,她想住在同学家里。

高铁很快在车站停下来。小雅给同学打电话。同学叫她出了车站,就站在广场上不动,等她去接。

小雅在地下车站,迷宫一样绕了半天,才走上地面。她站在广场上,夏天的无锡城,热闹,喧嚷,陌生,许多的人,到处走来走去,车流人流,汇成一条细细的水流。小雅就站在那里,仰头望望这个城市的天空。天还没有晚,淡淡的天色,宁静高远,小雅忽然就想回家。在这里,秩序好像一下子混乱,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在哪一条轨道上。

同学阿美很快就过来了。她从高架上过来的,所以速度很快。两人见面,都很高兴。小雅说,到这里就麻烦你。阿美说,你来了我高兴。小雅说,好吧。我只要一来就打扰你。两人说说笑笑就上了车。车子飞驰,小雅就有点兴奋。说,啊,出来多开心啊。阿美说,你是出来有事,不然再不到我们这个城市的。小雅笑,说也是。不过这里来过好多次,从来都没看过一个景点。太湖啊,也只是在歌词里听过,还有二泉映月。我倒是想晚上的时候,一个人跑到那里,看看月亮映在泉水里的影子呢。那意境真是好啊。阿美说,你老是那么浪漫。小雅笑说,我浪漫也不是一天。一边转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窗外的城市。阿美说,你对什么都那么感兴趣。一棵小草你也有兴趣。小雅说,那是的。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和天真,怎么写东西。阿美说,这话不错。阿美忽然说,小雅,你大姐家不也在这里吗?小雅说,不要提她,一提她,我就烦。阿美说,你不会真不去看看她吧。小雅说,我就不去怎么样,我不可以吗?阿美说,你也可以去看看。小雅吃的一笑,说,阿美,外面景色这么美,你能不能换个话题。阿美说,好啊,今晚,我们去逛街,吃饭,聊天。我跟你聊一个通宵。好久没有人好好说话了。小雅说,好吧。她眼前浮现出阿美那个被她收拾得格外温暖洁净的家。

车子下了高架,又开了一阵,就进了小区了。然后,转一个弯,就开进一个地下车库里。小雅下了车,对阿美说,我去买个水果和牛奶。阿美急忙说,不要呢。我家又不缺。小雅说,不行,你家有老人。不买不好看。我知道你家不缺。这一点礼数。阿美就不再争论。小雅说,那你跟我一起去吧。我也找不到。

阿美说,好啊。

她们就一起往外面走。看起来,这里,跟小县城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世界经济全球化之后,小县城的风味似乎也并不逊色于大城市,倒好像还多了一点踏实与温馨,少了喧闹和压力。

小雅和阿美并肩走出车库,就转到一条极普通的街上。小雅的眼睛就往路边的店铺扫描,希望看到一家超市或者水果店。她有点累了。不想走远。

正在小雅东张西望地寻觅的时候,她忽然听见好像有人喊她。她觉得诧异,以为自己是幻听,在这个城市里,自己有什么熟人,会在自己刚下车的时候,还没有到同学家里去,就遇见。她一掉头,在身后的正前方的路上,正站着玉翠祖孙俩。小雅心里立刻懊恼起来。天哪。有一句话怎么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你说,自己大老远的从南京过来,还没进同学的家,就遇见这么两人。自己最不想看见,最想绕过去,只当自己像空气一样飘过去的人。可是,偏偏,就在自己还没有在这个城市走几步的时候,就遇见了。

玉翠,淡黄色的短袖上衣,黑色的裤子,脸色皱纹横生,头上白发如窠,竟然有点下世的光景了。手里的小男孩,短衫短裤,看到小雅,畏畏缩缩,直往后面躲,一点大城市小孩的伶俐聪明优越感都没有。小雅无比诧异。她忽然之间,又不争气地心生怜悯。想,大鬼丫跟在媳妇手里讨生活,也真是不易啊。小孩子也糟蹋成这个样子,可见,生活也并没有那么好。一家五口,都靠儿子媳妇拿钱,还要还房贷,大国子去年生了脑梗的毛病,几乎也是一个废人了。而玉翠替他家带孩子,自然也不挣钱。看来,在城市里生活,也是艰难啊。

小雅慢慢走过去,玉翠说,小妹,你什么时候来的啊?小雅匆匆说,才下车。想去同学家。玉翠说,你来有事吗?还是玩的。小雅说,叔叔家搬新房,我过来出礼。玉翠说,哦。小雅说,我要去同学家,出去买个牛奶带去。玉翠说,你什么时候去我家?小雅想尽快结束谈话,说,我没有空,在南京过来,已经出来几天了。玉翠看着她说,你还能就不去我家呢。小雅说,真没空。心里说,我当然真不去。小雅想到那些虚伪的应酬,无数的隔膜,无聊的对话,自己就开始不舒服起来。本来不靠的饼,如何贴到锅上去。

小雅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谈话。

小雅说,我走了。玉翠说,你什么时候去我家啊。小雅说,我真没空。说完,拔脚就走了,也没有跟脚边的小孩客气一句,那个小孩畏怯的样子,就像乡下小孩的样子,叫小雅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了。她连敷衍都没有敷衍一下。就匆匆走了。

玉翠,就站在街头,蓬着花白的头,手里牵一个标准的乡下小男孩,呆呆地看着小雅无情地走掉了。

晚上,吃了饭,小雅和阿美轮流洗了澡,在床上盘坐着。小雅靠近阿美的帅气而看起来年轻的丈夫阿流坐着,阿美在床尾坐着。三个人,一点拘束也没有,开始大大咧咧说话。阿美说,小雅,你穿我这件睡衣,还好吧。小雅吃吃笑,说,好啊。她低头看流水一样的丝绸一样的光滑的粉色睡衣。很开心地笑起来。阿美说,小雅,你看阿流怎么样?小雅说,很好啊。多帅气的老公啊。我羡慕死了。小雅忽然话锋一转说,我想起来,你们结婚那天,我看到阿流,那个瘦啊,就像小竹竿一样,穿一套青色的西装。我到的时候,你们两个人在小阁楼上下来。阿流的西装都皱起来了。阿美说,是啊,那时候他太瘦了。现在才好。阿流忽然看了阿美说,我再帅,也没有人带了女同学到我家去吃鸡啊。小雅立刻笑起来。眼睛看着阿美直眨。那时候,阿美跟一个喜欢文学的男生恋爱,两个人晚上去后大堆河边麦地里约会。那男生把上衣脱下来,给她坐着。他们还有约会的暗号,后来小雅还写过一篇叫《击掌为号》的小散文,写青春的学生在晚上击掌为号,到后面去约会。小雅做过电灯泡跟阿美到那个男生家里去过。阿美的诱饵是,那个做小学校长的男生父亲有许多好看的书。小雅到那里去,只管看书,不要她说话。阿美深知,这是最能吸引小雅的事情。好说歹说,小雅才同意了。跟阿美骑车去那个男生家里。果然,三间茅草房子里有金玉。小雅看了半天书。小雅的印象里,除了书,还有一只被男生的二姐撵的满大场跑的母鸡。那时候,在乡下,来了客人,这就算最好的招待了。小雅果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去了就看书,吃饭,就正襟危坐吃饭。而男生的父亲免不了打探盘问。来了两个女生,不是要好,有那点意思,怎么会上门。不管男生父亲问什么,小雅也是一个听不见,只管沉浸在刚才的书里,一边回味,一边专心吃菜。阿美只好一一作答。出来之后,男生送下去很远,责备阿美,今天说话太多。并且夸奖,小雅一句话没说,像个淑女。小雅几乎笑喷。小雅一直记得小男生的爱好文学,穿雪白的上衣,绿色的肥裤子,身量不高,却是一个江湖大哥的样子,痞痞的,喜欢打架。都不知道为什么,女生都喜欢抽烟的不想读书的打架的坏男生,好像他们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或者魔力。阿美也不例外。

当然和所有的高中恋爱一样,阿美的这场爱情,无疾而终。但是,阿美一直念念不忘这个男生。小雅知道。这个男生在医院上班。那天,自己去看病,居然就是这个男生。

一点当年的影子也没有了。沉稳成熟,是个男人。早在电脑上看到小雅的名字。小雅穿了大红的韩版呢子上衣,款款进去。他第一句说,路雅,我读过你的文章。小雅微笑,这样回道,说,我在你家吃过一只鸡。说完,抿着嘴笑。那天,他们都没提阿美,但心照不宣。许多往事在心里过山车一样隆隆过去。但是,似乎都变成省略号。小雅看了病出来,想,往事的分量原来这么轻,可是,在阿美那里,却好像总是千钧重,怎么也放不下。所以在这样一个晚上,与相熟的旧友相遇,阿流的语气里,就有了微嘲的味道。当然是有幽怨的味道,告状的味道。小雅就微笑着,看阿美,说,我吃过谁家的鸡,我喜欢谁,我喜欢几个人。阿流身子往床的后背上一靠,说,少说也有一个打吧。这样才是一个好看的数字。小雅就笑了。有圆场的意思。阿流似乎也没有真的要当真,或者深究,就那么戏谑的语气,一带而过的,又像是嘲讽,又像是诉说,陈述,或者,就是这样一个晚上,夫妻间的一些东西,忽然因为小雅的到来而陈渣泛起了。小雅就是他们生活里的一个往事一个回忆,一个陈渣。小雅笑起来,说,阿美,你的故事,我可是都知道呢。你要坦白哦,在老同学面前,你无处遁形啦。阿美说,哪有,你不要瞎说。你自己喜欢一打的人,今晚你也招供。小雅抱着膝盖,把头笑着抵在上面,眼睛抬起来看阿美,说,我喜欢谁,你说,你到底说说。小雅知道,自己的事情,阿美知道不多,在许多朋友里,阿美是等等等等里,被省略号等掉的朋友。她不是一号纽扣,也不是二号。而是N。

他们这样火热地谈到十二点,都困了。小雅提议休息。说,明天还要早起去那边。也许,那些姊妹都早早去放鞭了。阿美说,那就睡吧。其实早该让你休息,你坐车那么远。一说起,就什么都忘记了。小雅说,是啊。那我们睡吧。阿流去了隔壁跟儿子一起睡。小雅和阿美一起睡。两个人很久没有这样私密地相处过了。当年的儿女情长似乎一下子在黑暗里复活,于是两人又在往事里纠缠了一段时间,才睡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小雅就收到表妹发的视频,他们已经把鞭放过了。小雅想,自己又失礼了。应该早点起来过去。不过也不好意思叫阿美天一亮就送过去。到底在人家,不好提多的要求。吃了早饭,阿美两人开车,送小雅去她叔叔家。一路上,阿流都再放一首张学友的《吻别》。小雅也并不在意。多少年的朋友,当然是欢喜的。车子在一个菜市场路口停了,小雅就下去了。站在路边,跟他们道别。

中午,小雅在十几个姊妹的包围里,就像众星捧月。这么多姊妹里,她是老大,所以到那里都被尊敬着,小雅很享受这样的感觉。跟她们拍了许多照片,放到微信圈里。其中有一张跟叔叔的儿子拍的。小雅笑得就像向日葵一样灿烂。大大的脸盘,上面都是金色的笑。那一刻,小雅特别的享受,出门这么些天,总是自己一个人,今天才最开心。饭店很热闹,摆了许多冷碟子,热菜,小雅一边吃,一边跟姊妹说话,不断有人站起来跟她喝酒。小雅就笑得花枝乱颤的。被姊妹这样奉承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她想起以前,他们都是小屁孩,自己出去,把她们放在车龙头上出去玩。大妹还记得,小雅带她去同学的县城学校,有一次吃的是饺子。小雅自己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却是桩桩记得。小雅非常惊讶。小弟小时候,偷家里的啤酒瓶子去小店换东西吃,被叔叔打得跪在门口。小雅去拉,他就是不起来。后来,小雅问他是不是怕叔叔。才不敢起来。小弟一脸灿烂的笑说,大姐,你错了,我是生气,就不起来。小雅笑了,说,你跟自己生气啊。小弟说,不是,跟爸爸生气。小雅也笑起来。还有这样生气啊。这一天,小雅的生活里,只有阳光,没有阴霾。

吃了饭,他们一起到新房里去看看。小雅坐了小弟的紫红色东风雪铁龙。小弟的驾驶技术一流的,车子平稳滑行,在一栋高耸入云的大楼前停下来。一群人下了车,往楼道里走,上了电梯,电梯上行,虽然是二十八楼,却也是一忽悠就到了。

小雅他们进去时,才发现,里面门口一桌人在打麻将,沙发上到处坐满了小孩,地上很乱,花生瓜子的壳,卫生纸,花花绿绿的糖纸,到处都是。小雅在沙发上坐了。

对面电视里在轰轰地唱歌,声音很大,震耳欲聋。小孩在沙发上像很多个孙悟空在跳来跳去。

小雅就在沙发一角坐了,身子倾斜在那里,把自己放舒服一些。然后,打量这个卧室,八十多平米的房子,家具摆得太满了,空间特别的逼仄,使人感到很压抑。小雅不再看了。低头去看手机。一会打开微信圈,刷上面的朋友圈,浏览一遍,然后就跟朋友聊天了。这个时候,手机忽然突兀地响起来,小雅吓了一跳,去看那个不断振动的号码。来电显示是无锡的电话。她一下子知道是谁打来的了,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接不接?不想接。一定是她。可是手机固执地呜呜地响着。小雅把它扔在沙发上,任它在上面转圈子跳。就是不接。可是,它是那么坚韧不拔,只要不接,就绝对不挂。小雅只好接了,手机里果然传来玉翠的声音。小妹,你怎么不接电话?小雅说,这里很吵,听不见。玉翠说,你在哪呢?小雅说,我在叔叔新家呢。玉翠说,新家在哪里啊?小雅说,我哪里知道。我对这里不熟。玉翠说,我叫小牛开车去你那里。小雅说,不要,那么远,不需要。玉翠说,你还能不来我家呢。小雅说,我不去了,昨天不是见过了吗。见过,就行了。玉翠说,要不,我打的去你那里。小雅说,真不要 ,太远了,跑来跑去的,干什么啊。小雅说,这里太吵了,也听不见。我挂了啊。就这样吧。说完,小雅就把电话挂了。小雅往沙发上一靠,好像做了很多事情一样,非常的疲倦。跟玉翠说话,特别的累。这个时候,电话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小雅把手机远远扔在沙发角上。她不想跟玉翠说话。可是,手机的音乐唱完了,又重新响起,响了几遍,终于停了。小雅心里的厌烦一层一层冒上来。怎么办,手机音乐终于停了,可是,过一阵,又锲而不舍地响起来。小雅生气地看着在沙发上小丑一样跳动的手机,就想把它扔掉。可是,最后,小雅还是接了。玉翠说,小妹,要不,我过去,跟你找个地方坐一会。小雅说,真不用。心里想,到大城市几天,就学了这些新玩意儿了。出去坐,公园,凉亭。好无聊。跟个乡下大妈坐在那里,谈什么,又什么好谈。即使是所谓亲姐姐。小雅说,真不用了。我在这里出门都找不到路,你不要过来了。昨天见了,就行了。

小雅又一次挂了电话。站起身,躲到卧室里跟文友聊天去了。

小雅从无锡回来,对和玉翠相遇的事情,跟任何人都没有提起。好像从来没有这回事情。但是,又特别不舒服,好像吃了落上沙子的饭,那种感觉,说不出来的难受。

三哥家里在镇上买了一个套间,等装好了,小雅才知道。那天,正是过冬,外面下很大的雨。小雅在办公室坐着。三哥的电话就打进来了。说,小妹,今天过冬啊。小雅说,我知道啊。三哥说,那你今天在哪里吃饭呢。小雅心里一热乎,想,到底是哥哥,这么关心自己。小雅就说得详细一些,说,我和泥巴在学校吃的。儿子和我妈在家吃。我们一家分两处吃。三哥说,哦。那辛苦了。然后,话锋一转说,小妹,你有一万块钱吗?我家房子才装修好,还缺一些手工费。小雅这个时候,忽然明白三哥今天打电话的真正意图了。原来是这样。小雅想了一秒钟,轻轻说了一个字,好。然后问,什么时候要。三哥说,就今天。小雅说,这样吧。你发个账号过来。三哥说,过年的时候还你。小雅说,不急。你先用。其实,小雅家新买的二套房,首付是第一套房的抵押款。剩下的是贷款。相当于空手套白狼。手里一分钱没有,把房子买了。可是,三哥这样说了,她还是把一万块钱借出去了。三哥说,要不要跟姑爷说一声。小雅说,不要。

中午,吃饭的时候,小雅就把这事跟泥巴说了。小雅说,泥巴,三哥也不容易,三个孩子,在镇上把房子买了。该高兴,虽然我们也欠很多钱,到底比他死苦,做瓦工强。你吃完饭,就把钱打过去吧。泥巴说,好的。

吃了饭,小雅让泥巴一分钟不耽误,把钱打过去了。三哥发过来几个字,收到了,谢谢。小雅不说话。然后,在雨声里,睡去了。

过几天,三哥家乔迁新居,小雅两人开车去,到那里时,看大国子跟大哥都到了,灰土土的衣衫,犹如从锅膛里出来的山芋。小雅笑眯眯说,大哥,大姐夫,你们这么早啊。大哥黑瘦的脸上,是熟悉的亲切的笑。叫小雅想起小时候印象里英俊的大哥。大国子也过来,一条腿因为脑血栓有点残废了。却还是那副自鸣得意的神情。一说话,小眼睛直眨,嘴边的一颗上面长着黑毛的黑痣,一动一动的,非常滑稽。大国子说,小姨,你来了。小雅一听他的声音就觉得反胃,勉强说,是。你们早啊。大国子说,也不早。说话絮絮叨叨的。就像个女人。小雅也懒得往下听。说,我们看看一起去饭店吧。小雅把礼钱递给大哥,说,大哥,让你一起给吧。大国子说,多少钱?我也放大舅那里。大哥说,跟原来一样。小雅说,什么都涨价了,还原来二百,有点少吧。小雅不敢说多,大哥他们会以为她在他们面前显摆自己比他们有钱。大哥说,我也这么想的,要不,加一百。大国子嘘嘘吵吵,说,行行行,就按你说的办。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三百块钱来。小雅也从包里拿出三百块,递给大哥。小雅说,我们走吧。吃完,下午还有课。

小雅说着往楼下走。大国子跟在后面。小雅希望大哥坐自己的车,大国子坐三哥的面包车。可是,大国子却似乎很想和小雅套近乎,竟然跟着小雅走到小雅家的白色汽车前。小雅又不好不给他坐。只好开了车门,让他坐进去,他倒是不客气,一屁股就坐进去了。小雅不想跟他坐一起,但是,也不好那么明显,就坐前面去。只好硬着头皮,挨着他坐了。

车子开起来。大国子就开始喋喋地说话。小雅就含糊地敷衍。大国子忽然正色说,小姨,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外婆今年九十岁了。你看怎么办?小雅忽然就很异怪地笑了一声,尖着嗓子说,大姐夫,外婆过寿跟我有关系吗?你搞清楚了,我可是已经送给人家了。我连姓都是人家的。我父亲生病有人跟我一起服侍吗?我父亲下葬,有人跟我一起领吗?新仇旧恨,似乎一起在胸口澎湃。小雅因为愤怒嗓子都有点哑了。车子的空间太小了,太逼仄了。空气流动都滞涩起来。小雅忽然觉得特别的痛快。解恨。大国子说,那我就不说了。小雅说,我只能算姨侄女。你懂吗?大国子说,我知道。车子里,显得特别的闷,好像有点喘不过气来。

好在,饭店已经到了。小雅打开车门,一步跨出车门,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好像要把心里的浊气都吐出来。

过几天,就是外婆九十岁寿辰了。小雅想好了,给一千块钱。也不要买其他东西。可是,眼看日子就到了,也没一个动静。小雅打电话过去,三哥说,不要给钱。也不动。就姊妹吃个便饭。因为有人说,一年里头,不能做两层事情。小雅说,随你动不动,我们反正去吃饭,又不是冲着你的饭去的。三哥在电话里笑,说,好。

腊月二十三那天,是外婆生日。小雅一直记得。因为生父就是腊月二十三走的。

小雅一直等到中午,才跟车去虞舜镇。上车不久,三哥就打电话叫小雅在镇街头的一个望海楼饭店下车。小雅记得上次三哥家搬新居,就是这个饭店。就在298国道边。

小雅到望海楼饭店下车,走进去,才发现,在饭店的中央,只有两张桌子,稀稀拉拉站了大哥两个侄儿,两个侄女侄女女婿,还有他们的孩子。三哥过来说,就一家人,在一起吃个便饭。小雅说,也很好。

也没什么讲究,小雅反正是姑姑,就坐下来。大家都团团坐了。三哥说,大姐也没回来。她听说,也不动,就不回来了。小雅想起大国子说,要跟她一起给外婆过寿的事情,不由嘴角冷笑了一下。

等一顿饭吃完,侄女走到外婆身边去给钱,三哥立刻站起来,说,不要给,就是一家人在一起玩玩。小雅也站起来过去给,三哥说,不要给。一把夺过小雅的钱包,走到大门外面,拉开车门,一下扔进车里去了。

小雅喊,说,三哥,我手机还在里面。三哥伸出手,把手机给小雅。小雅无奈地摇头。大哥笑着说,你们真想给,过年送年礼,多给点。小雅就笑了。几个侄儿侄女一哄而散,说,好好,过年多买点年礼。

大家就三三两两出门走了。

小雅上了三哥的车,去拿自己的包。侄女说,小姑,到我家过几天么,小雅说,不去了。我去三哥家坐坐。小雅本来不想去的。坐到车子上,就想,今天到底是亲妈九十岁的生日,一分钱东西也没买,给钱也不要。走了,到底不好,嘴上说,自己只是姨侄女,实际上,到现实里,还是觉得这个事情做的不好。于是,就顺水推舟去了。

腊月,究竟还是冷。小雅在沙发上坐了一会,觉得受不了。就进卧室坐着。三嫂进来,把墙上的一个旧空调打开,旧空调呜呜转了很久,也没有热风出来。小雅抱着胳膊,在床边坐着,三嫂里外走,小雅的亲妈,顶一头下了雪一样的白发,也在电视对面坐着,小雅就跟她说说话。扯到没有买礼物,小雅说,二姨,要不我把今天这个钱给你,我也不去买什么衣服了,还有年就要到了,反正要买年礼,一就两,好不好?外婆说,不要费心了。小雅就把钱拿出来,塞在她手里,外婆看了看说,太多了。小雅心里就惭愧,自己一件衣服有时候也不是这个价格,虽然这个妈从小把自己送出去。可是,到底十月怀胎,也是不易。这生的恩情,到底还是要感念。小雅说,也不多,其实,应该买衣服。过得热闹一点。外婆说,这就很好。外婆推让一会,看小雅意志坚定,说的也在理,就收下了。

这个时候,三嫂站在床边说,小姑,那天你把钱打过来,你三哥晚上坐在床上忽然叹了一口气说,到底还是亲姊妹啊。小雅笑笑,说,姊妹,关键时候,应该的。小雅想起自己读书的时候,在亲姊妹家,周游列国,没有借到一分钱。

天好冷啊,小雅站起来,说,我走了,家里没人,儿子要放学回家了。外婆说,你再玩玩呢。小雅说,不了。有空再来。实际上,小雅平时基本不来,除了出礼还有过节。三嫂也客气地留小雅。小雅拿起床上的包,拔脚往外走,这个套间,没有暖气,太冷了。但是,她不能这样说,她在家都是开了空调,坐在被窝里,读书。电脑放床上写字。床上有一个专门的电脑小桌子,窗外,北风呜咽,吹打窗棂,灰色,寒冷,而屋子里,温暖如春。

当小雅在北风里,一个一个姊妹家奔走的时候,怎么会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呢。

她走出楼梯道,一阵风,把小区的纸屑吹得到处飞舞,她哆嗦了一下,裹紧了身上的羽绒衣。她忽然想到,大鬼丫玉翠都没有回来。

2017 5 26

2017年5月28日,修改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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