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生命里的混沌与刺

柔软生命里的混沌与刺

----读倪苡的小说集《女人和猫》

郭苏华

在今年南大文学院作家班上，遇到了南通写小说的女作家倪苡。那天在议事园酒店吃过饭，准备坐电梯去房间。走到电梯口，电梯正好要上行，邵院长跟电梯里一个清纯的白皙的剪童花头的女孩子打招呼。这就是倪苡。

等到上课的时候，才发现，她就坐在我左手方的后面一排。我一扭头，就看到她。

听说她小说写得很好，却没有读过。后来才发现，她在《钟山》发过小说。说真话，按照这个年龄，能上《钟山》这样的大刊，真是了不起了。

之后，在朋友圈看到她发自己刚出的小说集，跟她聊了之后，她居然爽快地送了我一本。

在我想来，像她那样漂亮的江南女子，不应当写作的。至少不应当写小说。小说是把看起来美好的人生撕碎了给自己和别人看的。即使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读到她的小说集的第一篇《失语》，我还是有一点暗暗的惊诧：一个人的外表和内心可以这样的不和谐不统一吗？要是她长得像张爱玲那样陡峭，对于写出这样现实纠缠直击现下女人生存情感的小说，我会一点都不奇怪，偏偏，她那么美丽，云淡风轻，小说却有一种现实的强烈的撕裂感。这样的反差让我觉得不可理喻。

小说《失语》写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被出轨的故事。真的是千篇一律的压抑纠结苦涩，对于一个图书管理员，一个被社会差不多边缘化了的家庭妇女，作为外科主治医生的丈夫出轨，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小说呈现出来的是弱势的女性的视角，男人出轨了，女人要隐忍，要过下去。可是，女主人公过不下去。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她不能伤害别人，她只能伤害自己。她失语了。

小说中的那种疼痛阴暗压抑的情绪，一直笼罩在整个小说的始终。作者试图在拷问，在控诉，也是在为女主人公寻找突围的出口，但是，女主人公一直在自己的困局里。母亲不同意她离婚。因为儿子，不能离婚。儿子说，你们要是离婚，我谁也不跟，我去孤儿院。

男人出轨了，却不提离婚。但是，他已经一年多不碰她了。这对于女人像不像一种变相的凌迟-----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地割。这就是现代婚姻。这就是这个时代呈现给我们的困境-----很多女人的困境。

记得有人说过，这个世界上，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婚姻是凑合的，只有百分之五的婚姻是因为爱情。那么这百分之九十五的家庭用什么维系婚姻？

在家庭中，作为弱势的女人，千百年来，如何维护自己的幸福与利益，这是一个千古的难题。

爱情是一个难题，婚姻更是一个难题。特别是当物质更加丰富的今天。

说真话，我不太喜欢小说里的这个李小余的女性形象，她实在不够现代，对不起我们这个新时代的女性的整体在成长的一个形象。我对于这样一个女性是比较失望的。但是不否认，这样的女性在现代还有很大一部分存在。

我不能首肯这样的一个女性形象的塑造，虽然我知道，李小余有诸多的权衡利弊，有诸多现实的考量。她选择了隐忍，对于背叛的丈夫。

记得一个女文友跟我聊起男女平权的问题说，男人在外面出轨，女人可以原谅；女人在外面出轨，男人就不能原谅。我一个河南籍文友一语道破其中的奥秘，他说，这还是一个男权社会。

对于小说中李小余的女性形象，我有一句评价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真的太软弱了。

但是，也许她也太现实了。

人是被现实绑架的奴隶。

倪苡的小说主题大部分是现实主义的，疼痛的、纠结的、弱势的、情绪化的，也许这就是当下的人们的生活现状----被过多的眼花缭乱的物质异化了的人们的生活。过去那种田园牧歌式的缓慢的云淡风轻的日子，消失了；那种刻骨铭心的东西已经再也不见了。

人与人之间的许多牵扯，她的书写是深入人心与人性的本质的。很多时候，女性作家的书写，都有这样深刻的痛苦的质地，大概是因为她们在生活中感受更细腻深沉，对于一些别人没有注意到的部分，有自己深刻而幽微的体验。

小说里的人物都活在自己的困境里，实际上，在现实生活里，我们不都是活在自己的困境里。倪苡的小说基本上都有这样的疼与牵扯，人物都在一种现实的拉扯里面。小说《云影》里的马海平，从小被领养，弟弟因他而死，儿子缺钱开超市，他想跟母亲要房产证抵押，母亲不肯给，生活就像掉在泥淖里一样，又像扯不清的一团乱麻。很多时候，生活本身，生活的本来面貌不就是这样，只是我们不想去深究。

母亲终于回家了，马海平把她接回家了。母亲从床底下把房产证给了马海平，而马海平却不能去拿。在母亲快要不行了的时候，他的良心和人性终于回归了。他想起自己跟老婆说的话。他们找大仙给母亲算命，说母亲熬不过生日，就要死。现在中秋过了，母亲还没有死，一定是母亲住在养老院，小鬼找不到她。人性的恶毒竟然如此，只是为了得到母亲的钱。

也许是贫穷，贫穷泯灭了人性。当马海平看到母亲把房产证从床底下掏出来，给了他，他的手却像被小鬼抓住了，不能去拿。这一刻，人性的善被死亡激发了出来。暗沉的压抑的小说显出了一丝光亮。这是作家对于现实残酷世界的希望。

小说开头马海平为什么要去接母亲的原因，到这里也被揭示出来。

小说《苏珊的夜晚》写一个全职太太苏珊一心爱着丈夫，却被丈夫抛弃的软弱的女性形象。这个女主人公的形象跟第一篇小说《失语》里的图书管理员李小余的形象基本上大同小异。她们都是软弱的，男性的世界太过强大。她们就像一条被抛弃在岸上的快窒息了的鱼，一直在隐忍。《苏珊的夜晚》里的苏珊在丈夫三个月不给她生活费的情况下，居然去做保险。其实是丈夫宋连设的一个局。宋连要抛弃她，因为外面有了人。苏珊每天晚上用他当初送给她的定制围巾安慰自己----其实不过是对于男权世界无法抵抗的一种消极的自欺欺人。她是不想相信男人在外面有了人。即使在电话里听到了宋连旁边女人的声音，她还是用很多自制的理由为他开脱----我想起莎士比亚的一句名言：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弱者。还有冰心的那句名言：“我不能说女人是可怜的，但是，男人活着为事业，女人活着为爱情。”

苏珊终于陷入了丈夫和闺蜜为她设置的局里----喝醉了酒，跟一个男客户在一起，被拍了照片。丈夫把照片发给她之后，消失了。

这样的女人大概还是有一定的代表性吧。在家里做全职太太，依附男人生活，最后免不了被抛弃的命运。

女作家倪苡一再写到这样的女性形象，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的吧。在这个男性主导的世界里，女人还是要活出自我来，从几千年从属的地位上，挣脱出来，不能把自己活成屏风上的一只刺绣的凤凰，美丽，却是死的。

这样的小说充满了现实主义的批判意味，也是有着强烈的现实意义。

倪苡的小说都是对现实的真实观照，底层的、女性的、弱势群体的、人性的、温暖的、残酷的，她的小说就像一面镜子，照见了生活的巨大的谎言与镜像。

她的小说值得阅读，未来的书写值得期待。

2023 6 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