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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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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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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祷

郭苏华

晚风那么轻,路上有少许的行人。路边的一块地里,长了许多的白杨树,这个时候,那么墨绿色的叶子都模糊在淡淡的夜色里了。树下长着一溜的番瓜,是的,就一溜。好亲切啊。就像看见老朋友一样。晚禾从路边就走到番瓜地边去了。她能看见它们身上毛绒绒的细微的刺,甚至感受到那么有点戳着肌肤的痛感。她想起在乡下的那些日子,她每天早上都要起来套瓜。那时候,真的特别厌烦这样的事情。即使那时候,她一点都不懂男女的事情,可是,当她手里抓着一把把她的手都染黄了的公番瓜花,心里还是有一种克制着的淡淡的羞耻感。那是她不愿意去深究的。她想起那些露水,潮漉漉的,带着乡野的那种宁静的幽远的气息。她忽然就怀念起那些日子来了。还有那些日子里的那个自己。她相信,自己跟那个时候的自己离得多么的远啊。但是,她心里却没有多少悲哀。时间总是要往前面走的。但是,她却是希望,那时候的一些什么东西,应该留下来。它是属于永恒的。

路边还有一行一行的菜籽,已经割下来了。一堆一堆,码在地里,却没有收回去。那些枯了的淡白色的菜籽杆发出枯燥的白光,在晚风的田里,静静的,一直在等待着。那里黑色的菜籽还没有被打下来。晚禾站在那里看着,像是回到了某些熟悉的时光隧道里。那里有一个自己,穿碎花的布连衣裙,在乡下的打谷场上,对着一大堆的菜籽,天上堆积着黑色的雨云,是的,要下雨了。风把干燥的尘土吹了起来,吹起了她的碎花裙子,那是一件紫色的花裙子,那么朴素,她的腰很纤细,盈盈一握的样子。她皱着眉头,忧愁地仰头看天。她的世界那么小,只有头顶上那么大的一块。她的全部的思想都集中在这个暮色里的天气变化上。她担心下了雨,菜籽会出芽。那么多的嫩嫩的可爱的让人心疼的菜籽芽。

晚禾继续往前面走。

前面是一条大路,她又回头看了一眼白杨树下的那一块地。

她从路边的一个水泥桥穿过去了。她准备到通榆河边去。

通榆河边停泊了很多的大船,晚禾从搬到这边之后,就常常到这里来了。她每到一个地方总有办法在那枯燥的生活与风景里,找到一块精神的栖息地-----那么隐秘的,是她心灵可以放牧与驰骋的地方。

在乡下的时候,她常一个人到运河边去,河边曾有一大块的白杨树林。春天的时候,枸杞头嫩嫩的,可以掐回来烧鸡蛋汤。邻居的美术老师曾经做过的。下了雾的时候,美术老师让她老公背了画架,到后面去写生。后来,美术老师调到了县城。慢慢的,她们就断了联系。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的。离开之后,慢慢就生疏了。很多人来自己的生命,不过就是为了陪着走一程,然后,就消失在人海。

晚禾的宿舍后面,曾有一个人工的鱼塘,也是她极爱的。春夏秋冬四季景色变幻,她常拍了无数照片,发在朋友圈,称它是自己的瓦尔登湖。

晚禾对破败院子里哪怕一株五端端的野果子,也生了无限欢喜的心。隔壁一度很久都没有人,夜来,野猫从那边的院子咚的一声,砸进自己的院子里,夜半,声响巨大。她在惊骇里,一动不敢动,仿佛有强盗强行闯入一样。

一只野猫在自家隔壁废弃的卧室的破被胎里,生下一窝的小猫。晚禾去看了一次,担心它会搬家,就再也没有去叨扰过它们,也不知哪一天,它们悄无声息地又搬走了。

与自然和动物这样的相安无事的相处,是晚禾向往的境界。

晚禾走到通榆河的大路上,下面是杂草与乱石。晚禾想走到下面去。走在她旁边的丈夫赫兹忽然喊了一句说,你看,这么多向日葵!晚禾回头看了一眼,在路边的坡上,长了许多的矮矮的绿色植物,晚禾大声嘲笑赫兹说,你真是城里来的,那是芋头,根本不是什么向日葵。向日葵有那么矮吗?的确,晚禾和赫兹到城里来都已经二十多年了。儿子到乡下去,会说,他是城里人。晚禾就笑说,你从小可是扣在你奶奶家的门鼻子上长大的。儿子就生气了。儿子几乎也是五谷不分了的。曾经邻居黄老师跟晚禾说,他儿子跟他回乡下,看到一块韭菜,大声喊,爸爸爸爸,你看,这么多的麦子啊。大概老师在课本上教过麦子。

晚禾没有想到,作为资深乡下人的老公赫兹也把芋头认成了向日葵。

晚禾已经走到水边去了。一路都是各种野草,野菜,地上乱石太多了,一路走,一路磕磕绊绊的。通榆河是一条人工河,很宽阔,河水很浑浊。记忆里,通榆河的水清澈见底,岸边还镶嵌了石头的斜坡,胆大的孩子还敢在上面骑车,大概年深日久,河岸都被冲毁了,所以,河边遍布小小的石头子,一般人恐怕都是不会走到河边去的吧。

晚禾想,这河岸应该修成原来的样子的。那样多漂亮。看起来,真的美好极了。河水清清的,在斜坡上,轻捷地骑一辆自行车,也不知道怎么不怕掉到河里去了。那样子,真是帅气极了。特别是春天的时候,风轻轻吹着,小野花在岸边开放,岸边的树木才发出新绿,那么年轻的绿意,倒映在河水里。

可是,晚禾知道,这样的事情,暂时还不会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她们戴着口罩上班,已经上了很久了。眼看都五月了,戴着口罩,真的是太闷人了。可是,她们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好像,她们多少年,一直都是戴着口罩上班的。世界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

她看到一棵蓬勃的植物,上面结了很多绿色的小果实。椭圆形的小果实,在中间,有一条隔横,把它们分成了两瓣。晚禾喊起来,说,你看看,这个植物,叫什么名字。赫兹刚刚被晚禾抢白过。但是,他依旧很自信,作为一个资深乡下人的特有的对植物的自信----他看了一会,说,多像小羊卵子。晚禾大笑起来,说,你猜得真准啊,就是小羊卵子。我早就认识了。赫兹说,我从来都没有看过。晚禾说,你太不喜欢观察了。

晚禾又张着脚,到处找可以落脚的地方,到处都是石子,真的太为难自己的脚了。

每走一段,就有一条被踩出来的小路,通到上面。晚禾走到第二条的时候,终于摆脱了杂草和乱石,走到大路上去了。

她走着走着,就被一条大船吸引住了。

因为大船的外舱上,写了好几遍大字:船上商店,船上商店。还有一条窄窄的白色跳板,通到船上。晚禾来了好多次,一次都没有上船去看过。她想去看看。

她对赫兹说,我想上船看看。赫兹不大理她。晚禾却径自往船边走。赫兹站在大路上看。晚禾说,你过来。手腕粗的缆绳扣在路边的电线杆上。一条大船有两条缆绳。河边停泊了好多船身黑色的大船。显然,缆绳不是那么紧,船身在水和风的动力下,还左右微微摆动,于是,那窄窄的跳板也在左右动。晚禾说,我不敢上。晚禾回头看一眼赫兹,说,你过来,让我扶着你,走上去。

赫兹只好走过来。晚禾一只手扶着赫兹的肩膀,摇摇晃晃往上面走。她走的很慢。可是,走到船上的梯子的时候,她一步就上去了。她上到了船上,就活跃起来。像一只小兔子。她走到船上的商店门口,头往里面看-----嗬!那么大、那么长的一个舱子,里面跟岸上的超市一个格局,两边都是简易的货架,货架上摆满了东西。在货架深处,慢慢长出了一个男人的头颅,试探地往这边张望。晚禾不好意思地缩回了头,她往岸边的赫兹喊,你带手机了吗?赫兹说,没有。晚禾又问,你带钱了吗?赫兹说,没有。晚禾明知道是这样的回答,还是很失望。

她不好意思进去看了。她看到旁边另一只船,有一个绿色的小凳子,可以爬过去。她就站到小凳子上,走到对面那个大船上去了。

这是一只船身绿色,船面漆成橙红色的大船。比刚才那只大很多。晚禾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舱。真大啊。晚禾惊叹起来。说明她没有看过真正的大船。她见的世面真不多。这个时候,赫兹也跟上来了。他们围着大船走,对面一只灰白色的小狗冲着他们大声吠叫。身量不大的一只很土的小狗,还是使晚禾打消了去那边看看宽阔的水面和对面树木的念头。他们围着船身走,又走到船舱的对面,两个人往巨大的空空如也的船舱里看。晚禾说,好大啊。赫兹说,是啊。晚禾说,这是干什么的。赫兹说,装粮食啊。晚禾说,哦,怎么没有粮食?赫兹说,这种时候,哪里有生意。晚禾就想停在这里的船是不是都是空的啊。她隐隐升起了一些忧愁----在看不见的地方,有巨大的忧愁在,而她不太懂。但是,她知道,一定有什么在的。只是,现在还不是那么明朗,或者说,她还不怎么懂得。没有什么分析的把握。

她又探头看了看巨大的深深的船舱,只在船舱的另一头,有一点积水,使船舱锈蚀了。那黄色的铁锈,布满了舱底。

晚禾和赫兹绕了一圈,看到对面人家的船上,门开着,里面跟岸上的房子一样的装修,有沙发,凳子,电视,饭桌上摆着一碗菜,似乎要开饭的样子,一个中年人坐在一溜灰白色的沙发上,有女子走来走去。

对面船舱上,有一台空调。似乎装了很多年,已经不怎么新了。这是刚才的商店。他们走到这边来了。

从船上下来。晚禾看商店在关门。晚禾说,他是不是怕我们是小偷。可是,晚禾看到一个穿青色衬衫的年轻男子下了船来,在他们身后,上了一辆白色的汽车。他这是准备到城里去了。

晚禾和赫兹沿着暮色渐渐深了的大路,慢慢地往回走去了,他们的身影融合在越来越深的夜色里了。

2020 5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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