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关天跟张俊凤提议,去张俊凤的舅舅宋文海家认认门。关天的理由,一是舅舅是至亲,是长辈,理应尊敬;二是舅舅疼爱俊凤;三是舅舅在县里当着官,肯定求人家办事的时候多,平时他和俊凤就应该腿勤快着点,多走动走动。他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就是让俊凤的舅舅认可和接受他这个未来的外甥女婿,尽快建立亲近友爱的亲戚关系。他和张俊凤再三讨论,决定带点土特产作为见面礼,准备了十斤大枣,二十斤粉条,二十斤花生,三十斤小米。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他们俩骑着自行车,带着准备好的东西,来到了县城舅舅家。舅舅住的是平房,一个十分气派的四合院。院里树木葱葱,花草妖娆,一尘不染。一进门,俊凤用手一指关天,对舅舅、舅妈说,他就是关天。关天忙叫舅舅、舅妈。舅舅没应声,上下打量着关天,看得关天都有点发毛。
打量一番后,舅舅问:“你叫关,关,关什么来着?”
关天忙回答:“关天,关心的关,天地的天。”
“名字不错,关天,关心天气变化,还挺有社会责任的。哪个村的?”
“槐树屯的。”
“槐树屯的?知道,我去过,你们村大街上有棵老槐树,对吧?”
“是的。”
“你现在干啥,是上学还是工作?”
关天红了脸,低声说:“高考没考上,差两分。现在,暂时在家里种地。”
“在家里种地有啥出息?年轻人应该有点上进心,有点出息。”舅舅喝了口茶接着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现在都改革开放了,路子很多,得琢磨点事干。想当年,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打拼,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靠什么?靠的是勤奋努力,靠的是动脑子,靠的是把握机会,靠的是把各方面的关系处理好,靠的是路子走得宽。”
张俊凤舅舅来了这么一段开场白,关天猜想,他可能是对自己的条件不满意,嫌自己是个农民。但细想,觉着人家说的很对,农民能有啥出息?这是关天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政府官员,第一次聆听政府官员的当面教诲。高中毕业后,在槐树屯打交道的都是街坊临居,都是祖祖辈辈的农民,交流的都是犁种锄耪,谈论的不是张家长就是李家短。今天俊凤舅舅的教诲,让关天内心暗流涌动,更加增强了他走出槐树屯的强烈愿望。他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一边用心记着。
正当关天用心倾听的时候,俊凤舅舅家又来了客人。舅舅、舅妈忙着招呼客人,顾不上再跟关天、俊凤说话。关天见来客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就悄悄跟俊凤的舅妈说要回去。舅妈把他俩送到大门口,说以后再来,不用带东西,家里什么都不缺,米呀面的都有人给,吃不完。
回家的路上,关天感慨地说:“我要是能混到你舅舅那个地步,也算不白活一生。”
俊凤笑着说:“那可不容易。一个村,十个村,二十年,三十年,也不一定能出一个像我舅舅那样的人物。人有多大的造化,那都是上天定下的。你要是个大学生,或者是个吃商品粮的国家干部,还说不定能混成个人物,可你偏偏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天生种地的料子,你就踏踏实实地种好你的地吧。要想当官做老爷,那得等到下辈子。”
关天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你怎么知道我这一生不会飞黄腾达?”
“我可没看出来,你还是只天上的鸿鹄,那你就给我飞一个,让三里五乡的人都知道槐树屯有一个叫关天的。”
关天在自行车上,双手离把,做了一个鸟儿要飞的姿式,“俊凤,我现在就给你飞一个。”
亲戚靠走动,越来往越亲。往俊凤舅舅家去的多了,关天也就不像第一次那样拘束了。每次来,关天都带点东西。有时带点自家地里的瓜果蔬菜,新鲜、水灵。他对俊凤的舅妈说,这些都是不打农药、不上化肥的,可以放心吃。有时带点柴鸡蛋,或带只柴鸡。关天也很有眼色,在俊凤的舅舅家扫院子,做饭,为客人端茶倒水,什么活都干。俊凤的舅舅对关天的印象越来越好,经常夸关天有眼色,懂事。
临近过年的一个星期天,俊凤的舅舅家来了一位客人,关天忙着为客人倒茶。俊凤的舅舅对关天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你们乡的张书记,你们的父母官。”关天赶紧放下茶壶,上前去跟张书记握手,说:“我叫关天,槐树屯的。”
俊凤的舅舅说:“他是我未来的外甥女婿,以后他家里有事,你这个当书记的可得关照着点。”
张书记热情地拉着关天的手说:“这还用领导交待?小伙子,你舅舅是我的老领导,对我有知遇之恩。乡里,我说了算,家里有事,吭气。”
关天忙说:“那一定,以后少麻烦不了您。”
张书记问:“你在哪儿工作?”
“我,现在,在家种地呢。”
俊凤的舅舅说:“这孩子不错,勤快,也有眼色。只可惜高考没考好,我正琢磨给他找点事干呢。”
张书记说:“领导,要不这样吧,我给他弄个村支委员,让他先在村里锻炼锻炼,干两年后,有机会我再把他弄到乡里。老在家里种地,把孩子都耽误了。您说怎么样?”
俊凤的舅舅说:“让他先在村里跑跑腿儿也行。啥时候槐树屯村支部缺职了,你就给他办吧。”
张书记说:“村里有啥缺职不缺职的,村支部三名行,五名也行,那还不是我一句话。哎,对了,小伙子,你是党员吗?”
“我不是党员,是团员。”
“这好办,你回去后找你们村支书张全福要份入党志愿书填填,成了预备党员,我就让你先干着村支部委员的活儿。”
俊凤的舅舅说:“行,孩子就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虽说村支委级别低,但大小也是干部。槐树屯村不大,二百多户,一千多口人,当个村支部委员,也算是个人物,交公粮,交提留,计划生育,宅基地,谁家也离不了。关天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不留神,马上就要踏入仕途,从此将在官场上打拼了。回家的路上,他心情格外激动,浮想联翩,想着怎样当好这个村委,三把火应当怎么烧,今年的工作目标是什么,明年的工作目标是什么,如何才能提拔到乡里,如何才能飞黄腾达,一幅幅人生画面在他的脑海展现。对了,得先把俊凤娶回家。搞了俊凤这样一个对象,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福。俊凤是自己的福星,连姑妈都说俊凤是旺夫的相。文淑虽说也不错,但她没有俊凤那样的舅舅。这样一想,觉得当初文淑不同意与自己搞对象,倒是歪打正着,因祸得福,对文淑的怨恨瞬间就小了许多。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当初你不要我,现在我还看不上你呢。俊凤是自己的福星,那俊凤的舅舅就是自己的贵人,有贵人相助,还怕混不出个人样来?春风得意马蹄疾,关天的自行车骑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槐树屯。进村时,一只红花老母鸡在当街觅食,关天没看见,自行车贴着老母鸡驶过,吓得那只老母鸡连飞带叫地逃进一堆柴草里。不知谁家的老太太,在关天背后大声喊道:“在大街里还骑这么快,想喝鸡汤啊,轧死一只,我让你赔两只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