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关天正在家吃晚饭,村里的大喇叭响了,要他去支书张全福家一趟。关天放下饭碗,起身就走。
来到张全福家,关天看到一屋子人,正吵得热火朝天。看到关天,张全福大着嗓门说:“好了,都不要吵了,关天分管治安,这事归他管,你们都去他家,让他协调吧。”
关天忙问:“什么事?”
张全福说:“什么事?一时半时也说不清,他们在我家吵半天了,喊得我都头痛,你快把他们领走吧。”
满天通红的张祥林冲着张全福说:“你让关天管,他能管下来?你是支书,他是支委,谁说了算?这事非得你管才行。”
张全福说:“我是支书,可我们班子有分工,关天分管村里的治安,这事正好归他管。村里这么多事,啥事都让我管,还不把我累死?这事就让关天管,他就能代表我。你们要是再不听话,不服管,村里就不管了。你们愿意打架就打架,愿意上法院就上法院,后果自负。”
关天接上话说:“支书说了让我管,我就试试。你们别在这儿吵了,上我家吧。”
一伙人来到了关天家,关天让他们都坐下说,谁都不坐。张祥林的媳妇儿先告状:“他们家不讲理,村里的街,村里的胡同儿,为啥不让我们走?是他们家的呀,谁给他们这么大的权力?”
关老歪边说边往张祥林媳妇儿身边凑,说:“你说谁不讲理了,你们家才不讲理呢。那条胡同儿是不是我拉土垫起来的?铺这条路的时候,是你出钱了,还村里出钱了?你没听说过吗,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知道高速公路吗,从高速公路上走不交钱,行吗?这条胡同是我修的,过,可以,但得交费,明白吧?”
张祥林说:“高速公路收费是国家批准的,你收费,是谁批准的?”
“谁批准的?谁都不用批。前年,我家盖房子,这条胡同儿还是一条沟,我找村里,让村里出钱把路垫起来,村里说没钱。我找你们这前后几家的邻居,都说不出钱。好,你们都不出钱,我自己出钱。我自己花钱修的路,使用权就归我,对吧?你们没出钱,凭什么从我的路上走?你们不出力,不出钱,想吃现成儿的,想不劳而获?门都没有。”
张祥林反驳说:“当时,我们几家都还不盖房子,修路有什么用?”
关老歪说:“现在有用了,是不是?我不是说了,用可以,得交过路费。我的收费标准不高,每从我的路上过一次,行人10元,非机动车100元,机动车200元,我欢迎大家通行。”
张祥林的媳妇儿说:“你这不是讹人吗,有这么讹人的吗?”
关老歪冷笑着说:“我讹人?你们可以不让我讹呀,你们可以从北边过吗。”
张祥林说:“北边怎么过?北边是个大深坑,怎么过过?”
关老歪说:“怎么过是你们的事,还用着我教呀?你可以先把坑垫起来,垫起来不就有路了?”
张祥林说:“垫那么大的坑,二年我们也垫不平。”
关老歪说:“两年垫不平,可以三年,三年不行,可以五年呀。没学过毛主席的《愚公移山》?愚公可以移山,你们就垫不平一个坑?”
张祥林的媳妇说:“那么大的工程呀,我们可承担不起。”
关老歪说:“我还有个法。就是你们可以修座跨坑大桥,修好后,你们不仅可以自己通行,还可以在桥头盖个收费站。以后,你们俩口子就不用干别的了,靠收费就能吃香的喝辣的。”
张祥林着急了,“你小子这不是挖苦我们?我们不跟你费话了,你说,让过不让过?”
关老歪说:“让过,什么时候都让过,但要收费。如果硬闯关,行人打断腿,机动车、非机动车一律砸烂。来硬的这一招,我劝你们别用,我的为人你们也知道,我是吃软不吃硬。”
在关老歪与张祥林他们的争吵中,关天一句话也没说,他在认真地听,想听出个根由来,想听出个是非曲直来。他在张全福家就知道这个纠纷不好处理,关老歪是支书张全福的小舅子,张祥林是村主任张二章的叔伯侄子。现在关天大致弄清了是怎么回事,说:“你们别吵了,你们的事我也大致清楚了。这样吧,你们都先回去,我考虑个解决办法再通知你们。”
第二天上午,关天首先来到张全福家。他问张全福:“张书记,我年轻没经验,张祥林跟关老歪的事该怎么处理?”
张全福说:“我已经骂过老歪了,一个村里的乡亲,哪能说那么清?沾点光就沾点光,被点伤就被点伤,哪能那么较真?但路确实是老歪修的,这大家都知道。当初垫这条路的时候,老歪找过祥林他们那几家,祥林他们那几家谁都不愿意出钱。路是大家共用的,他们为什么不出钱?等人家把路修好了,要享现成的,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你们从人家修好的路上走过来走过去的,心里能踏实?”
关天说:“我认为,修桥补路是积善行德的好事,不让人家过,就等于把好事办成了坏事。不管怎么说,路是公共的,得允许大家通行,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不让人家走路总是说不过去的。”
“人家老歪也没说不让他们几家走路。高速公路谁都可以走,但必须交费,这理谁不明白?按理说,祥林他们几家应该出点钱,大家共同走的路,能让人家老歪一个人出钱?现在的社会,谁也不会白伺候谁,谁也不能剥削谁,对吧?”
“那,让张祥林他们出多少钱合适呢?”
“那你得先问问老歪,看他想要多少。”
从张全福家出来,关天又来到了村主任张二章家。张二章说:“他老歪也忒不讲理了,也忒霸道了,村里的路,凭什么不让人家走,那条路是他家的?不就是狗仗人势。”
关天说:“那条路确实是关老歪拉土垫起来的。”
“他拉土垫起来的,谁让他垫了?是祥林他们那几家,还是村支部、村委会?当时,他急着盖房,不垫起路,怎么运砖运水泥?他垫路还不是为了他自己?即便是他垫的,路也不是他家的。咱们村里的路哪条好走?怎么,我花钱垫一垫,路就成我家的了,这能说得过去吗?”
“那这事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你是支委,管治安的,你就应该坚持原则,对老歪这种不讲理的赖人进行坚决打击。咱们村可不兴赖人横行霸道。”
关天问:“怎么个打击法?”
“怎么个打击法?关老歪要是妨碍村里人从那条路上通行,马上通知派出所。我不信他关老歪有个当支书的姐夫,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从村主任张二章家出来,关天去找关老歪。关老歪正在他家的胡同口设置路障,三米多宽的胡同,他在中间设置了一个拦杆,两边用破桌子、旧板凳、烂排子车封了个严严实实。关天问:“关老歪,你这是要打仗呀?怎么只设路障,没有埋伏弓箭手?”
老歪说:“我打什么仗?从今天开始,我就要设卡收费。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小平同志讲,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从今天起,我就要通过设卡收费先富起来。”
关天说:“我说关老歪,你这样做可不好。一个村里的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事可不能做过了。再说了,你姐夫在咱村当着支书,你这样做,对他影响不好。”
“你可别拿这个压我。他是他,我是我。他是支书,吃的是共产党的饭,我是平头百姓一个,吃的是市场经济的饭。前年我拉土垫路,投了资,现在该是得到回报的时候了。关天,我知道你干什么来了,看在咱们都姓关的分上,我也不说难听的话。这事,也好管,也不好管。只要祥林他们几家出钱,这事就好管;如果他们不出钱,这事就不好管。”
关天说:“你拉土垫路是花了点钱,但修路还不是为了你自己,你不修路,你的房子能盖起来?谁盖房子谁修房前的路,咱村不是都这样吗?你房子前面的路,让祥林他们几家与你一块修,咱村有过这样的先例吗?”
“有先例吗?市场经济有先例吗?现在咱们国家实行市场经济,是社会的需要,是创新。什么是市场经济?市场经济就是一切要用钱买,无私奉献过时了。按照市场经济一般规则,我修的路,我可以自己使用,也可以有偿让别人使用,这有错吗?这就是市场经济规则。”
“你这是狭隘的市场经济理论,是歪理邪说。你不要忘了,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是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奉献、公平、正义是永远要讲的。路修好了,祥林他们几家是受了点益,但乡里乡亲的,能说那么清吗,谁能说一辈子永不沾别人的光,一辈子永不求人,一辈子永不妨害别人,你能不从别人家房前屋后过吗?路修好了,你就让人家过,发扬一下风格,别人还能念你的不是?”
“关天,我可不是活雷锋,你们村党支部也不用组织全村人向我学习。大家的路大家修,这不对吗,为啥当初我修路的时候,他们几家不出点力?都把我当成冤大头了。你啥也不用说了,我这个人就认死理。”
关天与老歪没有理论出个一二三,便去找张祥林,想听一听他的想法。来到张祥林家,张祥林他们那几家正在为此事商量对策。张祥林说:“我们几家正要去找你哩。你说,有老歪这样不讲理的吗,他这不是仗着他姐夫当着支书欺负人?”
关天说:“你不要这样说,就事论事,不涉及别人。人家姐夫是支书,你叔张二章还是村主任呢。”
张祥林说:“村主任算个啥,还不是支书一个人说了算?我叔就是个摆设。”
关天说:“你越说越远了。村主任说了不算,我这个支委说了就更不算了,那你们还是找让支书去吧。”
张祥林说:“别,别,我就是这么一说。关天,这事你不知实情,他关老歪这么闹是有原因的。前年,张全福想和关老歪合伙建个养鸡场,看中了我们这几家的宅基地,关老歪找过我们,要租,我们几家不同意,这就得罪了他。你说,他要租我们就得租?鸡场一建,我们想盖房子的时候怎么办?即便是到时他们把鸡场搬走,臭气熏天的怎么盖房?”
关天说:“啊,原来是这样。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张祥林说:“怎么办?我们几家刚才商量了一下,反正是不能出钱,出一分钱,我们都觉得太窝囊。要是出了钱,服了软,村里人不笑话我们?你们村干部先出面说说他,如果他不听,逼急了,我们就来硬的,我们几家还打不过他一家?”
关天说:“打架不是好法子,现在不是好汉世界,拳头硬就能行得通?现在是新社会,有法律管着呢,谁打了谁,都得负责任,严重了还得住大牢,你们不想过日子了?”
张祥林说:“不是我们不想过日子,是他关老歪不让我们过日子。我们怎么也不能让他这样欺负人吧?”
关天说:“你们可别瞎胡闹,一旦把事闹大了,不好收场。我再做做老歪的工作,尽量商量着来。”
一连十多天,关天天天往关老歪家跑,好话说了一火车,关老歪的工作就是做不通。不论是长说短说,不论是黑说白说,老歪是立场坚定不动摇,就一句话,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终于有一天,张祥林他们几家按捺不住了,他们要强拆关老歪的收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