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离结婚大喜之日没几天时间了,关天还是一天到晚不进家,关天的父亲有点不高兴。趁晚上吃饭时间,问关天:“没几天时间了,你还一天一天的不着家,你在外面都忙个啥?自己的大事都不上心,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张秋实也要结婚,比我早两天,我得先忙他的事。”
“人家家里缺人?还用得着你?等人家结了婚,中间就剩一天时间了。你用这一天时间准备自己的事?”
“张全福是支书,我是支委,都在一个班子里干着,人家家里有事,我能不跑前跑后的?我跟张秋实、文淑还是同学,其他同学都去帮忙了,我能不去?再说了,咱家又不是大办,有你张罗一下就行了。等张全福家的事忙完了,有些人,比如我的那些同学,都会到咱家帮忙的。”
“你说得轻巧,不大办也不省事,程序、礼节哪样能省?他家也是娶媳妇儿,咱家也是娶媳妇儿,为啥要先忙他家的?我看你是种了别人家的田,荒了自家的地,学雷锋学魔怔了。”
父亲的话,关天没听进去多少,第二天一大早,还是到全福家去帮忙。在总管张二章的指挥调度下,所有的帮忙人员都在抓紧完成分配的任务,整体忙而不乱。个别任务完成不好或不达标的,张二章现场一一批评指正。为了把各项工作做得更好,张二章又临时召开了除张全福之外的村两委班子成员参加的工作调度会。张二章强调,张秋实结婚,是张全福家的大事,也是咱们槐树屯的大事。咱们班子其他成员都是副总管,要身先士卒,率先垂范,带头把各项工作做好。迎亲组、礼仪组、文艺组、物资组、采购组、供应组、炊事组、服务组、礼账组,组组都要把工作做细、做实、做好,不能出现任何纰漏和失误。谁要是做不好工作,就是对我不满意,就是对张全福不满意。谁要是没把事弄好,事过之后,我不仅要开批斗会,还要安排他请咱们几个的客。
关天没有管过这样的事,担心把事弄砸了,调度会一结束,就赶紧召集他分管的两个组开会。关天说,采购组,要按照张二章列出的采购清单,到镇里,到县城,去采购物品。采购物品,一要看质量,二要看价格。要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往下砍价,确保采购的物品质优价廉。采购回来的物品要交给物资组保管;物资组负责保管采购回来的所有物品,要登记造册,24小时看守。物资发放要经主管、总管的批准,不能擅自发放,不准批少发多,入库出库要相符。采购组、物资组办公地点设在张全福的老宅子,那里没人住,便于物资管理。关天强调,张秋实结婚大典,村两委班子非常重视,这是当前咱槐树屯的首要大事,决不能掉以轻心。大家一定要认真负责,确保把这个光荣的任务完成好。关天还表示,他是首次管这么大的事,心里没底,无论是物资组,还是保管组,一定要把事情做好,千万不能把他往台上撂,让他下不了台。如果谁不听话,轻则批评,重则向张二章报告,直至向张全福报告,届时,后果自负。”
初六这天,是个好日子,没云,没雾,没雨,没风。天不亮,关天就来到了全福家。两班吹鼓手,分别在大门口一左一右列阵,从一开始就叫起了板,左侧那班唱起了豫剧《朝阳沟》选段,右侧唱的是流行歌曲,两班争叫好,都不肯示弱,锣鼓点越来越响,唱声越来越高亢。鼓乐队在老槐树下走起了场子,鼓乐声震耳欲聋,老槐树的叶子都跟着抖动。乐手统一着绿色“军装”,步伐走得倒是整齐,只是没有一点军人的精气神,有两个鼓手嘴里叼着香烟,吸烟敲鼓两不误。有三四个小伙子专伺燃放鞭炮,一会儿是二起脚,一会儿是大地红,路过的人匆忙跑过,怕鞭炮熰了衣服。最高兴的是一群孩子,他们一会儿围着两班吹鼓手,又唱又跳,一会儿又跟在鼓乐队的屁股后面,学着鼓乐手的姿式。
关天没时间欣赏这些精彩的表演。虽说采购组的工作已基本结束,但物资组已到了最紧张、最繁忙的关键时刻。要烟的,要酒的,要鞭炮的,要鸡的,要鱼的,要粉条的,要豆腐的,要葱姜蒜佐料的,一直要个不停。为了应对,他把采购组的人员也充实到了物资组。当然了,关天不用亲自动手,但他要指挥,要监管。
九点十八分,迎娶新娘子的队伍浩浩荡荡凯旋归来。一阵更加激烈的鞭炮声后,新娘子文淑下了“轿”。下轿,其实就是下车,新时代了,在槐树屯早已没人抬花轿了,接新娘,不论远近都是开车。当然了,槐树屯没有轿车,结婚用车,只能是求亲靠友从外面借辆车。下了车,紧接着是隆重的拜堂仪式。张志壮拉着关天要去看热闹,说:“马上要拜堂了,去看看咱们的老同学文淑打扮成啥模样了,好看不好看?”
“我不能去,我管着物资,这儿离不开人。再说,咱们在一块上了这么多年的学,谁长啥样还不知道?我不去,你去凑热闹吧。”
“再过一天,你也要当新郎了,先看看人家是怎么拜堂的,学一学,到时候有经验。”
“这有啥要学的,听司仪安排就行了,让拜就拜,让跪就跪。”
关天没跟张志壮一块去看热闹,不是因为管着一摊儿事,离不开身,而是他不愿意去。他能想像得到,此时的文淑,必定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必定是更加妩媚动人。但他竭力不想这些,管她是什么样子,管她是嫁给谁。张秋实又老实又窝囊,她不嫌臭往牛粪上插,后悔在后边呢。山不转水转,你不识货,有人识货,张俊凤欣赏我。关天暗下决心,一定要混出个人样,让文淑瞧瞧,让槐树屯的人瞧瞧。
拜堂仪式结束后,新娘被送进洞房,后面的时间主要是喝酒了。送亲的,迎亲的,各位亲朋好友,管事的,帮忙的,多数要加入到喝酒大战。喝酒拼的是酒量,也是比胆量,比勇气,比聪明和智慧,更是嘴皮子与嘴皮子之间的较量。从上午到下午,经过五、六个小时的拼杀,酒桌上已所剩无几,大部分人是中途败下阵来。这些败下阵来的,需要及时疏散。腿脚还利索的,劝解回家;走不了路的,神志不清的,则需要组织临时担架队往回送,该背的背,该抬的抬。还能在酒桌上支撑的,多是被冠以酒鬼、酒神、酒仙等荣誉称号的精英。
关天一直忙乎在物资供应一线,没有上酒桌参与比拼。他平时不贪酒,今天更没有喝酒的雅兴,中午吃饭的时候他都没出屋。好在物资组不缺物资,吃的、喝的都有,荤的素的,随便吃点就饱了。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张志壮跑了过来,说:“前边打起来了,张全福让你赶紧过去。”
关天说:“我过去了,谁管这边的物资?都喝多了,我能管得了?”
“张全福说了,你是管治安的,打架的事,你不管谁管?”
关天跑过去一看,惊得目瞪口呆。张全福那披红挂彩、喜气洋洋的大北屋,被折腾得一片狼藉。桌子四脚朝天,酒瓶子、杯子、盘子、筷子、碗、鸡骨头、肉丸子、豆腐、粉条等等,散落一地。屋里的人谁也不看脚下,踩上啥算啥,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张二章、关老歪身上。张二章敞着怀,挽着袖子,指着老歪说:“别看是在你姐夫家,我也不怕你,你拿酒瓶子砸我试试,你要是敢拿酒瓶子砸我,我让你姐夫家喜事变丧事,红事变白事。”
关老歪手里抓着一个空酒瓶,被两个轻人抱着腰、拽着胳膊,还用力往前冲,大喊道:“我不敢砸你?我不敢砸你,我就不姓关,在咱槐树屯还有我不敢的?”
张二章说:“那你砸我试试。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你欺负别人可以,欺负我就不行。你在村里做了那么多坏事,谁不清楚?村里的老少爷们谁不指着你的脊梁骨骂?你凭什么在村里横行霸道?狗仗人势,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张二章可不是任你捏的软柿子,你今天要是敢发疯,我非把你的狗牙掰下来,替咱槐树屯的乡亲解解恨。”
关老歪说:“你他妈的骂谁?谁狗仗人势了?我横行霸道了,你他妈的是个好东西?我今天非收拾你不可。”老歪奋力挣扎着,“你们谁也别拦我,今天,我要把他打成个半身不遂。”
不知从什么地方,张全福找到一只暖壶,当人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张全福已经把那只暖壶高高举过头顶,用尽全身力气摔在了众人面前,暖壶的爆裂声顿时压过了张二章、关老歪的喊骂声以及众人的劝阻声,在片刻的寂静之后,张全福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俩都给我滚,你们俩哪里是给我增光添彩来了,是给我添腻歪来了,是添堵来了,是捣乱来了,是给我抹黑来了,你们俩都不是好东西,都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