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献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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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在槐树屯，白天人们要下地干活，相互之间的交流、沟通一般会安排在晚上。吃过晚饭，张二章对媳妇说：“我去关友彬家看看，今天上午，派出所把他们四个人放了出来。”
一进关友彬家，看到一屋子人。关友彬、关二江、张增强、张新海、张祥林正在围着桌子喝酒，关友彬的媳妇、关二江的父亲、张增强的媳妇坐在床上。还没等张二章开口，关二江先说了话，“这不是我们槐树屯的村主任吗？你来我们这些贫苦人家干什么？是访贫问苦，还是搜刮民财？对了，友彬还管你叫姑夫呢，你侄女婿今天从派出所里出来了，算是刑满释放吧，你是慰问来了，还是监督管教来了？你不会忘了吧，是你们村干部把我们几个交到了派出所？”
听了关二江这一大堆噎死人的话，张二章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主动坐在了桌旁，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才瞅着关二江说：“二江，你小子是属狗的，怎么不说人话？我是村主任不假，可我没让派出所把你们逮走。都是一个村里的乡亲，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把人交给派出所？你说，这样的缺德事我能干出来？我是那样的人吗？你小子也不动脑子想想，连个好赖人也不分，就在这儿胡咧咧。”
关友彬忙说：“是，是。涨租金这事，我姑夫原本就不同意，都是张全福的事。张全福这小子坏，不赖我姑夫。姑夫，你别听二江胡说。”
关二江说：“那你这村主任是干啥的，挂个名，白吃饭？张全福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开会商量时，你为啥不说句话？你好事坏事都顺着张全福？那你这村主任不就是个摆设？”
张二章说：“张全福是支书，是一把手，人家当着家，做着主，人家说了算，我说的话他根本就不听。我能有什么好法？”
关二江说：“你说话不管用，还当这个村主任干啥？如果让我当村主任，说话不管用，我早跟他干起来了。”
张二章说：“你跟人家干起来有啥用，乡里会支持你？人家张全福当了这么多年的支书，又吃又喝又送的，与乡里的领导那是啥关系？我能怎么着人家？我要是明着闹，乡里早就不让我干了。”
关二江说：“你说话不管用，费力不讨好的，还当这个官干啥？还不如把地好好种种呢。”
张二章说：“虽说，我说话不管用，我也得占着这个位子。如果我不干了，张全福会马上找他一个自己人顶替我，到那时，他就更加无法无天了。我不信他张全福能当一辈子支书，就他干的那些坏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栽了。不说我了，说说你们的事吧，张全福把你们整治了一回，你们几个打算怎么办？”
关友彬说：“姑夫，你说我们下步该怎么办？”
“你们想想，你们把水泵砸了，赔村里的水泵不说，还得交罚款，已经够窝囊的了。如果还是浇不上地，那丢人可就丢大啦。再说，地里都旱成这个样了，再有几天浇不上地，就收不成了，地必须马上浇。”
关二江说：“马上浇，怎么浇？井在关老歪手里掌握着呢，没有张全福的话，我们能浇？我们还能再去砸水泵？”
“砸什么水泵，摔了一个大跟头了，还想再摔一个？就只有动武这一招了？”
关友彬说：“来文的？张全福他讲理？”
“张全福他可以不讲理，但总有讲理的地方吧？谁能管张全福？乡里、县里。种地可是农民的大事，浇不上地就没有收成，这么敏感的事，我就不信乡里不管，县里不管。”
关二江说：“你不是说，张全福与乡里的官官们关系好吗，我们能告得动？”
“那关系好，也得分什么事。一般的事，上边能捂着、盖着、护着，事大了，就不能捂着、盖着了，就不能护着了。乡里他不管，乡里就不怕你们往县里告？到时候，他们乡里就是不作为，县里不跟他们说事？张全福依仗职权，胡作非为，签了合同的，他说改就改，说变就变，不改就不让浇地，这到哪儿都说不过去，这那里是一个支书的作为，简直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村霸。这事明明白白，他乡里的领导能不管？你们就去乡里，多去些人，直接找乡里的张书记。”
关二江说：“好，你说得在理，我们就听你的。”
“什么听我的？关二江，你小子可别乱说。我就是给你们分析分析，你们自己的事，该怎么办，你们自己商量，我可不给你们出主意。如果你外边瞎说，说你们去乡里闹是我给你们出主意，我是主谋，是我鼓动的，传到张全福的耳朵里，让乡里知道了，那还得了？我现在是村主任，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罪过。”
关二江听出了门道，笑着说：“你还真够狐狸的。你给我们出个好主意，我们能卖你？那我们几个成什么人了？我们能不知好歹？”
“好，你明白就行。来，我陪你们几个喝两杯。”
第二天一大早，在关友彬、关二江的率领下，一支队伍就浩浩荡荡奔向了乡政府。队伍中除了关友彬、关二江外，还有张增强、张新海、张祥林，关二江的父亲，张新海的哥哥，还有妇女，还有孩子，两辆拖拉机装得满满的。一到乡政府，他们就打听张书记的办公室。乡里的一名同志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找张书记有什么事？”
关二江说：“我们是槐树屯的，村支书张全福不让我们浇地，我们是来上访告状的。”
“张书记没在，去县里开会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一天的会，今天不来了。这样吧，刘乡长是包你们村的领导，他在，你们把情况给他说说吧。”
“张书记真的不在？”
“真的不在。”
“要是张书记不在，我们就给刘乡长说说。”
“好。不过，刘乡长办公室没那么大，进不了你们这么多人，你们只能进去两个代表，其他人可以到会议室等着。”
关友彬、关二江被带到了副乡长刘庚顺的办公室。刘副乡长很热情，站起来说：“槐树屯的，先坐下，喝口水。你们是啥事，还来了这么多人？”
关二江把村委会要提高租金、不答应就不让浇地的事叙述了一遍。关友彬说：“刘乡长，现在地里正旱着，再过几天要是还浇不上地，今年的收成可就没了，你可得抓紧给我们管管。这张全福在我们槐树屯，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就根本不配当支书，就根本不像个党员，你们乡里要是不管，我们可要到县里去反映。”
刘庚顺说：“我怎么不管了？我现在不是正管着吗？动不动就要到县里去闹，到县里就那么好使，到了县里啥问题就能都解决？你们说，你们是要我们乡里管，还是要县里管？要是不相信我们乡里，让县里管，你们现在就可以走人。”
一听刘副乡长有点不高兴，关二江赶紧说：“我们都农民，不会说话。我们既然找到乡里了，就是相信你们，就是想让你们管。”
“既然想让我管，就得听我的。你们有什么要求？”
关二江说：“啥要求？就是地租不能涨，赶紧开泵给我们浇地。”
“好了，情况我都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等有了处理结果我想法通知你们。”
关友彬说：“这就完了？我们来一趟，怎么也得有个结果再回去吧？地里旱得都冒了烟，我们可等不起，这事都明摆着呢，你现在就得给我们解决。”
“我现在就给你们解决？就听你们一面之词，你们说啥就是啥？我怎么也得调查调查、了解了解吧，我怎么也得听听村里怎么说吧？你们先回去，等我的信吧。”
关二江说：“我们什么时候能等到你的信？”
“尽快吧。”
关二江瞅瞅关友彬，关友彬说：“我们先回去，可以。但我们等不了太长的时间，你要是给我们拖着，我们还来。再来，就把你们的大门堵上。”
等关友彬、关二江他们开着拖拉机走了，刘庚顺副乡长赶紧到张书记办公室汇报。说：“刚才来了一队人马，是槐树屯的，他们点名要找您，我们说您去开会了，我跟他们谈了谈，现在人被我打发走了。他们反映说，他们五户租种着村里的地，签了合同，原来租金低，现在张全福要给他们涨租金，他们不同意。他们不同意涨租金，张全福就不让他们浇地，这才找了过来。”
张书记说：“张全福这是咋了？光给添乱。你打电话问问，看看是怎么回事，如果群众反映的问题属实，告诉张全福，先让群众浇地，涨租金的事以后说。浇不上地是大事，到秋后收不了粮食，这几户还不给咱们闹？”
按照张书记的指示，刘庚顺副乡长拨通了张全福的电话，“老张，你们槐树屯是怎么回事？今天来了两拖拉机人，到乡里告你的状，说你不让他们浇地。我做了半天的工作才把他们打发走。张书记也知道了，让我给你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张全福说：“谁领的头？”
“两个都姓关，一个叫关友彬，一个叫关二江。”
“我猜也是这两个兔崽子。刘乡长，你可别听他们的，这两个，没一个好东西，是我们村里的刺儿头，净给村两委捣乱了，哪一年的征购、提留他们也没给够过。前几年，他们五户联合着，硬要租村里的地，租金高了还不干。考虑到村里的稳定，也为了安抚他们，当时，我就同意了。现在，村里的群众都有意见，强烈要求提高租金。我怎么办？村里跟他们谈了几次，他们一分钱都不同意涨，我这才不让他们浇地的。我这当支书的难啊，我要是考虑他们几个人的利益，就得把全村人得罪了，我要是考虑全村人的利益，就得把他们这几个人得罪了。你说，哪头轻，哪头重？”
“不管哪头轻哪头重，张书记说了，得先让他们浇地，不然，他们上县里去闹，怎么办？”
“他们去闹我就怕啦？他们有本事去北京闹。”
“你不怕，乡里怕，我怕，张书记怕。你怎么也得考虑乡里的工作吧。再说了，你们村委会也没理，签了合同，能说涨就涨，还有点正经事没有？”
“合同是签了，但那是无效合同。”
“无效合同，你说无效就无效？合同上有你们村里的公章没有？”
“有村里的章。但签合同时，没有经过村民代表大会通过。你们乡里不是说了吗，凡是村里的大事都要经过村民代表大会，这个事当时就没有交村民代表大会表决。”
“没有经过村民代表大会表决，你们村委会怎么就签合同盖章？”
“当时，不是考虑稳定吗，稳定压倒一切，这可是乡里一再强调的。”
“我说老张，你怎么说都有理，是吧？我不管你怎么说，张书记有意见了，必须不折不扣地落实。你马上通知管井的，先让他们几户浇上地，其他的以后再说，我还得给张书记回话呢。”
“我的大乡长，张书记的指示我敢不执行吗，我什么时候不执行了？你放心，乡里哪个领导的指示我都坚决贯彻执行，这点组织纪律性我还是有的。我只是怕，摁下葫芦泛起瓢，他们几个如愿了，大多数群众有意见了怎么办？他们几个不闹了，其他群众闹，我怎么办？再说了，一上访，一闹事，咱们就害怕，就妥协，那还不等于助长了歪风邪气，我这支书以后还咋干？”
“你别说的那么邪乎，先说眼前的，按张书记的指示办。要不，我让张书记给打电话？”
“不用，不用，你说了我也得坚决照办，我只不过是把情况给您汇报一下。一会儿，我就安排人去落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