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献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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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租地的事刚刚平息，就有人把张全福的事捅到了县纪委。县纪委派了两名同志下来核实情况，乡里的张永亮书记很重视，亲自接待，积极配合。
张永亮对县纪委的两名同志说：“最近几年，槐树屯还算稳当。支书张全福，人还算可以吧，讲义气，虽说文化不高，但遇事还算能料理开。前一段，我们也收到了关于他的一些反映，我让人下去查了一下，没发现有多大的问题。这次你们两位下来，再了解了解也可以，我们乡里一定积极配合。我让乡里的纪检书记魏忠良和包村的副乡长刘庚顺全程陪着你们，想查什么问题，想调查谁，想取什么证，都没问题。具体活儿，让魏书记他俩去干，你们俩在乡里喝着水，指挥他俩干就行。”
县纪委的梁立成主任说：“张书记，我们来了，还是亲自去比较好，可以让魏书记、刘乡长陪着。我们想现在就去村里，有些事还得找一些群众了解了解。”
“你们还用亲自到村里去吗？让小魏给你叫人不一样吗？”
“张书记，这个件，是县领导批了的，我们回去还得给领导报告，如果事说不清，我们俩也不好交待，我们还是到村里去比较好。你放心，有什么事，我们会及时与您沟通的。”
“那也行，我是怕你俩太辛苦。那好，就让魏书记和刘副乡长跟着你们，等事调查差不多了，我再请你俩吃饭。”
梁立成一行驱车来到槐树屯，张全福、张二章早已在大槐树下等候多时了。张全福将梁立成主任一行引领到村委会，赶紧倒茶、敬烟、上水果。梁立成说：“你们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就是了解点情况。你们村干部先回避一下，我们与魏书记、刘乡长商量一下怎么进行。”
梁主任这么一说，张全福、张二章只好到院里等着。魏忠良说：“梁主任，你们就安排吧，你们说怎么调查就怎么调查，我们保证积极配合。”
“咱们一块商量。我想一个事一个事的了解，先易后难。扶贫款的事应该好弄清，上边给的扶贫款，有名单，有钱数，有领取手续。咱们主要看，村两委班子研究了没有，确定的贫困对象是否真贫困，有没有优亲厚友，上边给的钱是否足额到了贫困家庭手里。我看了村里的扶贫名单，一共１９户，咱们一户一户地核实，你们看怎么样？”
“好，好，听您的，那我就让张全福安排叫人。”
“让张全福安排叫人不合适吧？主要是查他的问题，他是当事人，应该回避吧？”
魏忠良一怔，说：“对，对，我怎么把这个政策给忽略了？那就让他们的村主任张二章安排叫人吧。”
张二章被叫进了屋里，梁立成问：“我们来干什么，你清楚吧？”
“我不大清楚，只知道你们是县纪委的领导。有啥事？”
“我们想了解一下你们村扶贫款的发放情况。你是村主任，也是党员，要如实说。你们村的扶贫对象都是怎么确定的？”
“怎么确定的？这个事，你们还是问张全福吧，他是支书。”
“我们现在问你，一会儿再问张全福。你们是怎么确定 的？”
“都是张全福先列个名单，然后问我们同意不同意。”
“如果有不同意见怎么办？”
“大家都没有不同意见。我们村两委班子非常团结，大家都听张全福的，我们一向都是一个声、一个调。”
“怎么个发放办法？”
“发放？那还不好发放？钱给了以后，张全福就抽空发给贫困户了。”
“发放有签字吗？”
“我没经手，应该有签字吧。没签字以后能说清？签字没签字，你们还是得问张全福。”
“是按名单发放的吗，都足额发放了吗？”
“都是张全福发放的，这还能有假？”
“那好吧。你们村贫困户一共是１９户，我们需要逐一核实。你就按名单把人给我们找来吧。”
张二章从屋里出来，张全福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们两人走到大门外。张全福问：“他们都给你说了点啥？”
“那个姓梁的主任问我村里的扶贫款发放情况。”
“你怎么说的？”
“我说，扶贫对象都是研究确定的，都发下去了，没问题。他让我把贫困户找来，要一一核实。”
张全福黑着脸说：“他妈的，看来这两个小子要整我。你可听清楚了，关键时候你可不能给犯迷糊。这样，我弟弟张全禄，关老歪，还有你哥顺章，你给他们找来，让他们核实。关成灶，都快九十了，迷迷瞪瞪的，你让人给他们抬来。张秋娥，你告诉他们今年刚死。其他的，告诉他们都不在家，找不着人。你给他们拖着点时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咱们准备点高度数的酒，我把他们都灌晕乎。”
“好，你放心吧，我就按你说的来。”
第一个被叫来的是张全禄。梁立成问：“你叫张全禄？”
“我叫张全禄。”
“你是贫困户吗？说说你家的情况。”
“我是贫困户，我上有老，下有小，俺屋里那口子，就是俺老婆子，缺心眼，不够数。我是常年吃药，高血压，心脏病，半身不遂，一身病。不怕你们笑话，我都快两年没吃肉了，鸡蛋，半年也吃不上几个，我是真没钱买。”
“你看上去岁数不大，气色也挺好的，怎么是一身的病？”
“我是驴粪蛋子外面光，外人都说我不像个病人，其实我是内里虚，说话多了都心慌，得常年吃药补着。”
“村里给你发扶贫款了吗？”
“发，每年都发，一分钱都不少。我全靠上边救济了，要不，我的日子还真是没法过。”
“你与张全福是什么关系？”
“张全福是我哥哥。但这跟发救济没一点关系，我吃救济，凭的是真困难，跟他当不当支书没关系，就是全福他不当支书，我也得吃救济。”
第二个被叫来的是关老歪。还没等梁主任开口问，关老歪就嚷嚷了起来，“你们说这都是什么事，我们贫困户吃个救济都有人眼红，还往你们那儿告状，我们槐树屯有个别人就是不安好心，是想让我们这些贫困户都饿死吧。”
梁立成打断了他的话，问：“你叫什么名字？”
“关老歪。”
“关老歪？我问的是大名，身份证上是什么名字？”
“俺们村没人叫我的大名，都是叫我关老歪。大名，我都快想不起来了，应该是叫关为德。”
“你是贫困户吗？”
“是呀，我是我们村公认的贫困户，最穷了。”
“你怎么就成了贫困户了？”
“我怎么就不能成贫困户？俺娘岁数大了，在家收拾收拾还行，就是下不了地。俺媳妇有风湿病，不是手疼就脚疼。俺两孩子，都还上学，一分钱不挣净花钱。你们说，都能花钱，不能挣钱，还能不贫困吗？”
“你们家，别人干不了活，那你也干不了活？我看你身体挺好的，你只要好好干，也不至于混成个贫困户吧？”
“嗐，这都怪俺娘，从小不教育我，对我是娇生惯养，把我培养成了个好吃懒做的主儿。我是吃啥啥香，干啥啥不行。我倒是想好好干活，把日子过好点，可没那么容易，我一到地里，看见活儿就晕，一干活，不是腿疼，就是腰疼。说白了，我天生就不是那干活的材料。”
“你不是干活的材料，你是啥材料？你好吃懒做，不好好干活，还有理？”
“我知道我的毛病，我虚心接受你们的批评教育，以后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争取早日脱贫。回去我就制定脱贫计划，希望各位领导，能多给我点脱贫启动资金。”
第三个被叫来的是张顺章。梁立成问：“你叫张顺章？”
“我叫张顺章。”
“你是贫困户？”
“我是贫困户。”
“你是怎么成为贫困户的？”
“不会过呗，不知不觉就成了贫困户。”
“怎么是不知不觉？”
“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经商做买卖，就靠种那几亩地。种地能有啥出息？淹了不收，旱了不收，风调雨顺能有几年？我没有其它收入，要是有其它收入，给我扶贫款我还不要呢。要救济是能沾点光，但名声不好，孩子娶媳妇儿都受影响。可我不要扶贫款没法过，顾不得名声了。”
“你在村里能算贫困户吗？”
“当然算了。他们能是贫困户，我怎么就不能？”
“比你还困难，但却不是贫困户，这样的情况有吗？”
“没有吧。如果有，也是他们不愿意当这个贫困户。他们准是爱面子，活要面子死受罪，他们不愿意当贫困户，怨不的别人。”
关成灶是被人抬着来的。关成灶除了腿脚不便外，就是听力差，梁立成用了高八度的噪门，老人也没听明白，嘴里一个劲地嘟囔着，“我吃饭了，能吃，吃饱了就不饿。”梁立成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就赶紧让张二章把人抬走了。
抬走了关成灶，张二章告诉梁立成，其他贫困户家里都没人。
梁立成冲着张二章说：“其他贫困户家里都没人？你是党员，你是村主任，对吧？”
张二章一脸惊疑，头上的汗都出来了，说“梁主任，怎么了？”
“怎么了，你知道弄虚作假、阻挠办案是什么性质吗？”
“知道，知道。我不敢弄虚作假，我不敢阻挠办案。”
“那我再问你一次，其他贫困户都不在家吗，都找不到？”
张二章低着头，不敢正眼看梁立成，也不回答。
梁立成说：“我在纪委工作十多年了，像你们村这样的事我见多了，像你这样的人我也见多了，你可以不配合，你也可以不吭声，但我劝你还是先考虑考虑后果，别到时后悔。”
又沉默了一会儿，张二章才抬起头，说：“梁主任，我说实话吧，这都是张全福让我这样做的，人家是支书，我能不听吗？”
魏忠良指着张二章的鼻子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糊涂，听张全福的话，得看什么事。他说得对，你听，他说的不对，你也听？你没脑子？他让你干违法乱纪的事，你也干？你就听梁主任的，让你怎么配合就怎么配合吧。”
张二章红着脸，说“我一定好好配合，我一定好好配合。”
梁立成说：“这样吧，魏书记，刘乡长，你们俩在东头那间屋子跟张全福好好谈谈，先让他主动说清楚，说不清楚就别让他走。让他写，写清楚扶贫款是怎么研究的，标准是什么，都发给谁了，发放了多少。张二章，你给我找人，贫困户我们都要见面，有一户见不到面我们也不走，我们必须把事弄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