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关天正在乡里参加计划生育工作会议,关士强打来电话,说税务局的来了,要封粉条厂的门,让关天赶紧回来。关天向乡里的张永亮书记说明了情况,请了假,骑上摩托车就往回奔。
赶到粉条厂门口,看到张二章、张学德、关士强,还有几名厂子的工人,正围着两位穿税务制服的同志在争辩,关天赶紧问是怎么回事,税务局那位胖点的同志说:“你就是厂子的负责人?”
关天说:“我是村支书关天,暂时代理厂长。”
“你还是支书,你们厂子交税了吗?”
“这不,刚办了营业执照、许可证,正准备去办理税务呢。”
“还准备?你们都生产半年了。你们厂子涉嫌偷税,应该补税、交罚款,否则必须马上停产。”
“我们上个月刚投的产,可没半年的时间。这刚生产,都还不就绪,一项一项的工作,我们都正在做,确实还没来得及去你们税务局。补税可以,罚款就别了,通融一下吧。”
“你们没来得及?你们没时间,我们有,你们不找我们,我们找你们。你说通融就通融了,税法你们知道吗?我们是在执法,怎么通融?”
“那得罚多少?”
“至少十万。”
“罚那么多?我们总共还没卖两万块钱的粉条呢。我们生产的粉条货真价实,没有多大的利润。再说,我们也确实没钱,厂子是老百姓集资建起来的,刚投产,哪儿有钱?你就高抬贵手吧,别罚了。”
“罚不罚你说了算?”
“当然是你们说了算,走,别在这儿说了,咱们上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关天赶紧张罗让税务局的两位同志坐,倒茶,敬烟。还当着税务局两同志的面埋怨张二章几个人不会办事,税务局的领导来了也不知道招待一下。税务局那位胖点的同志说:“我们不是来喝茶、抽烟的,我们是要税的,你们说,什么时候交税、交罚款?”
关天说:“我们的厂子经营好了,还能欠税?现在让我们交这么多钱,我们只能是关门。关了门,还能给你们交税?中央不是让支持乡镇企业发展吗?我们的厂子刚生产,正是需要支持的时候。你们两位领导如果能支持我们一下,厂子好了,还能忘了你们?我是村支书,我说了算,等厂子办好了,你们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我们不想怎么着,就想收税。收不上税,我们回去怎么交待?”
“谁不愿意遵纪守法?我也想马上把钱给你们,可我们现在是真没钱,别说罚十万了,就是罚一万,我们厂子也得马上关门。你们二位领导还是宽限我们一段时间吧,等有了钱,我们运转正常了,我亲自把钱给你们送过去。”
“我们还真宽限不了,皇粮国税,谁有权力变通?”
“这样吧,天不早了,咱们边吃饭边商量。”
“我们有规定,不能在你们这儿吃饭。你们把钱交了,我们马上走人。”
“不在我们这儿吃饭?是看不起我们,还是怕吃不好?要是你们坚持不在这儿吃饭,就是看不起我们,这钱,我们就更不交了,你们愿意封厂子的门就封吧。”
“照你这么说,这饭,我们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了?那好,这面子我们给。但可得提前说好了,这吃饭是吃饭的事,交税是交税的事,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吃饭代替不了交税,吃了你们的,税,该怎么交还得怎么交。”
“我当然知道了。这吃饭是兄弟们的交情,这交税是公事公办,咱们公私分明。走,吃了饭,接着说交税的事。”
到了饭店,关天对关士强说:“两位税务局的领导第一次来,你告诉饭店老板,什么好上什么,多上特色菜,烟酒茶也都要好的。”
凉菜上了桌,酒满了杯,关天端起酒杯说:“两位领导,按照我们槐树屯的规矩,一般的客人来了,都是先喝三杯,尊贵的客人来了,都是先喝六杯。两位是税务局的领导,是我们槐树屯的尊贵客人,我提议咱们先喝六杯,这叫六六大顺,财源滚滚。”
税务局那位胖点的同志说:“你是不是想把我们灌醉,上来就六杯,俺俩哪有那么大的量?”
“你们当领导的,见世面不比我们多?我们都是村野山夫,哪有让领导喝多了的本事?来,我先带个头,先干为敬。”
酒,确实是拉近距离、联络感情、融洽关系的灵丹妙药,喝了两瓶酒后,饭桌上的人似乎都成了亲兄弟,话多了,话直了,声音大了。在喝酒中,关天获取了许多有价值的信息。税务局那位胖点的同志姓周,别外一位姓吴,他俩负责这一片的税收工作,税收有规定,但也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周同志说:“关天,关大支书,在槐树屯,你说了算。你的厂子,交多少税,我们俩说了算。如果是公事公办,有条款,有规定,该怎么交就怎么交,一分钱都不能少。要论兄弟们感情,咱可以灵活,咱可以变通,对上咱能交了差,对下咱能对得起兄弟。就看你怎么办,怎么处。哥哥我比你大几岁,有些话我给你说明白了,省了你走冤枉路。”
“哥哥,你说得对。跟你比起来,我就是个刚出校门的孩子,你当哥哥的,就得多多教导我。在家靠父母,出门靠兄弟。我有你这个哥哥,心里踏实。来,我再敬你一大杯,干。”
“慢。敬我酒要有诚意,有诚意,别说一大杯,就是二大杯,我也喝。没诚意,我绝对不喝。”
“我当然有诚意了。”关天从衣兜里掏出两个红包,分别放在了周同志、吴同志面前。“这是我认大哥的见面礼,如果两位大哥认我这个小老弟,就收下,从此咱们就是兄弟。”
“好,你既然把话说到了这分上,我就认你这个老弟,以后税务上的事,有我。今天,你要是能连喝三大杯,罚款,我们就不要了。”
“好,多谢大哥关照。”
三大杯酒进肚,关天已不知东西南北了。接下来是怎么喝的,怎么散的场,税务局的两位领导是怎么送走的,他就不知道了。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关天浑身不舒服,像散了架,头蒙蒙的,胃里的东西昨天都吐出来了,但依然难受,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张俊凤在一旁埋怨说:“你真是不要命了,昨天下午关士强送你回来,说你至少喝了一斤。再喝,可真要出人命了。”
关天说:“你以为我愿意喝这么多吗?是逼到那个分上了。你知道吗,我这一醉值多少钱?我给咱槐树屯省了好几万,喝醉一次,值。”
两口子正在说话间,关士强跑了过来,说:“检查食品卫生的来了,说咱们的粉条厂卫生不达标。”
关天说:“怎么能不达标,咱们不是按标准做的吗?”
“检查人员在咱们的原料车间发现了一个烟头。”
“也要罚款?”
“也要罚款,还非要与你见面。”
“昨天我喝得太多了,现在还难受着呢。你告诉他们,就说我病了。”
“我说了,说你正发着烧呢,可他们不相信,认为你是故意躲着。”
“你就说,我已经全权委托你负责了。”
“我也说了,可他们就是不相信,说我们都作不了主,跟我们说是白费唾沫。”
俊凤在一旁插话说:“都难受成这样了,还非得关天去?今天就不去了,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为村里办这么个厂子,还不要命了?”
关天说:“我去见他们,现在就去。不去行吗?工商,税务,公安、消防,卫生,环保,这些部门,哪个咱们也惹不起,人家随便挑一个毛病,咱就干不成。办这个厂子,钱是大家凑的,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劲,怎么着也不能半途而废,再大的困难咱们也得克服,再难的事咱们也得硬着头皮往前冲。再说了,人家提出点毛病,也是正常的,人家就是吃这碗饭的,不管着点,还说人家不作为呢。他们提出啥,咱们就改啥,改了,他们还能再说啥?”
关士强说:“要是他们为了咱们厂子好,那还说啥?他们都是假公济私,都是想借机吃点、拿点,沾点便宜。我们是个小厂子,这样折腾,能受得了?”
关天说:“办企业的多了,别人能受得了,我们也应该能受得了。所以,我们一定要把厂子做大做强。厂子大了,实力强了,就不怕他们折腾了。走,我去见见他们,大不了也请他们吃顿饭,给他们个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