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学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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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太阳刚刚升起，蓝蓝的天空有几朵白云自由自在地翔游，与翱翔的喜鹊比赛；树枝上蝉鸣鸟唱，燕语莺声，嬉戏游敖。街头公园草地上马达轰鸣，十多个园丁手持割草机，他们一字排开，开始了一天的工作。顿时，沾有露水的鲜草躺在了地上，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勾魂摄魄。
我生长在黄河三角洲，注定与草结伴一生。
20世纪50年代中期，刚出生的我就睡在草席上，随着时间推移，吃饭喝水都要用柴草做熟烧开，玩具是用草编的，冬天穿鞋是用草拧的，纳凉用的是蒲草编的蒲扇，坐的是草苫，驱赶虫蚊靠草烟熏跑，遮风挡雪靠草门子，遮阳蔽雨靠苇编的苇笠或茅草拧的蓑衣。喂猪养兔靠野菜野草，一生与草结下不解之缘。
五六岁时，宅基上种着小菜园。一天，父亲在菜园里培辣椒，我在前面拔草。有个熟人从门前走过，看见父亲在家，便停下脚步来和父亲说话，我和几个小伙伴在辣椒棵里钻来钻去，乐极生悲，我忽然被一个东西绊倒了，右腿正好跪在锄头的一个角上，小腿梁子划开一个大口子，白里透着红的血口子比个小孩子的嘴都大。父亲赶紧抱住我，双手攥紧伤口两端，小叔从屋里拿来一个马包，撕破皮把马包粉撒在伤口上，用小手巾系在伤口上。父亲开始干活了，我继续给辣椒拔草。
说到马包，如今很多人都不知道是啥东西。它是一种菌类植物，鸡蛋大小白色包包，干后变成黑色或者褐色，里面的粉是黑色，有杀菌消毒作用，现在几乎找不到这种菌了。植物中有很多品种有止血杀菌作用，特别是小青青菜，割庄稼时不小心割破手，找几片小青青菜的嫩叶轻轻地揉揉，把汁滴在伤口上，即可止血。小青青菜，叶的边缘长满了刺，因其鲜汁能止血，所以人们都说小青青菜不能吃，其实不然，小青青菜掺上棒子面、高粱面、地瓜干面蒸窝窝头很香。没上学前有一年我过生日，娘单独给蒸了一个青青菜窝头，算是给我的生日礼物。
那时，遇上自然灾害，连年洪灾不断，日子十分艰难，经常跟着大人剜野菜，挖节节草、福子苗、茅草、芦苇的根，一家人充饥。大人们还到孤岛去捋树叶、剥树皮，扫树叶子和小野豆（野生大豆），海边上扫赤碱蓬的种子，有句歌谣：“小大衣儿，皮领子儿，领着社员拾种子儿。”又苦又咸的种子，救下无数饥饿人。扶贫济困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调集了东北的玉米，山区的地瓜干，南方的糖菜、菱角、干菜等救灾食品，黄河三角洲人民战胜灾害，获得新生。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穷小斯（男孩）不吃十年闲饭，我十岁那年起经常参加生产队劳动，家里没有劳动力，农忙假时队长就安排我看庄稼，周末安排薅草等轻快活。我们生产队里有几个小姑娘例如幸福、小梅、大妮、会英都很泼辣，干起活来生龙活虎。我们八九岁的时候，就经常跟着父母下地干活，薅谷子，薅棉花、薅地瓜（甘薯）、薅萝卜。夏季里地瓜蔓容易扎根，小孩子们在前面把蔓子从一侧翻到另一侧，大人们就在后面跟着锄草。十几岁的时候，星期天常常被安排到生产队的菜园里摇水车，拔草。麦秋假期里，我们几个男生参加三夏生产和三秋生产，常常牵耧、抓（撒）种、拉砘子、划氨水。
九岁那年秋我上学了，离开了小伙伴们，只有周末和节假日才参加生产队劳动，能和她们一起劳动。那时候学校有校田，学生经常分班级到校田里劳动。十岁那年起，春天的周日割青草到生产队里换柴草，主要割牲口爱吃的芦草，不能割一种香草。麦秋季节给队里看坡。放秋假前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学校里组织师生割青草，晒干后卖给生产队做饲草。青草具有独特香味，有的味道清新，有的味道淡雅，有的味道浓郁，有的味道淡而无味；个别野草味道污浊，无法靠近。割饲草，以牲口爱吃为标准，主要割蔓蔓草、狗尾巴（谷友子）、野穇子秸等柔软、味甘、易嚼草。晒青草要避开阴雨天，不然晒的草颜色不绿，没有香味。
深秋初冬，每逢周日人们成群结队到大孤岛拾柴草，备好越冬烧柴。去的时候父亲让我坐在车子上推着我，回来时，我在前面拉车子。大孤岛，处处都是宝，荆条、绵柳、苇荻、小野豆、兔子和烧草（柴草）。当时的烧草也分等级。水红花、灰菜秸、地环（甘露、地蒌，栝蒌根）棵、蓟菜、料浆棵、白蒿秸等高秆野草质地坚实是上等草，小野豆蔓、茅草、苇荻叶等为中等草，树叶、刺蓬棵、蒺藜蔓（湿了棵蔓）为下等草。水红花是黄河滩特有的野草，生长在水里，躯干一节一节地，淡红色，结的穗也是淡红色。
野草中有些草含有毒性的叫毒草。多数毒草经炮制后入药，治疗人畜疾病，称为中草药。“三月茵陈四月蒿”，白蒿幼苗时期药性最强叫茵陈，到拔节抽穗后就不能入药，只能当柴草了。白蒿种子可磨成粉，熬成糨子把碎布头（叫铺衬）一层一层地粘连在一起，俗称“打结背”，晒干后做鞋帮和鞋底。蛇床子、车前子、艾蒿、益母草等都是中草药。有些野草可当菜食用。刺蓬棵的幼苗叫“支楞菜”，柱体的叶用开水潦熟，用清水洗净，沾蒜泥食用，味清爽口。其茎和枝坚硬后就不能食用了。秋后成熟的刺蓬棵像大气球一样，风一吹就在地面飞快地滚动，把种子撒在土里。有的直接不能食用，像大灰菜，人如果吃了它的嫩叶，立刻肿眼肿脸肿头皮，这种只能做柴草。有的野草可做草编原料，编织精美的用具。荻子质地坚硬，有骨性，可打成帘子；苇子可编成苇席、折子（圈在粮囤上盛会粮食）、苫子，可以编成笆盖房屋，编成囤子盛食物，还可缚成长捆（叫囤子或叫坠子）盖屋用。伏季的茅草阴干拧蓑衣，搓麦腰，编草鞋。
十几岁开始，每逢周末便自己独立驾驶独轮小车，和伙伴们一起去大孤岛拾柴火。为了拾到好柴草，一天往返近百里。那时没有钟表，白天看日出日落，晚上看星辰月亮。大猫（木星，也有资料认为是金星）蹎，二猫（土星）撵，三猫（启明星即金星）出来白瞪眼（明天）。下半夜要看一堆小星星（一个星团），叫“芯门儿”即星座，学名叫“昴星团”，是金牛座的一部分。正午时分便起身，把小伙伴叫醒做饭；午后便集合出发，黎明时分到达目的地，吃点东西后开始拾草，或用镰刀割，或用铁耙子镂，中午时分装好车子，吃东西后返程。下午，回家的路上，装满柴草的小推车排成一条长龙，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遇上顺风会轻快些，遇上戗风就要吃力，抻的脖子大长长，快跟上个长颈鹿了。虽然很累，心里却很高兴，因为这一车子草，全家人一个星期能吃上热饭，喝上开水，也能给猪煮食了。所以，那时候拾草成了瘾，每个周末，只要不是特别恶劣天气，伙伴们肯定一块去大孤岛。
十九岁那年，高中毕业后，我到学校任民办教师，仍然与草为伍。学校有数百亩校田，我除了教学外，还担任学校后勤工作，安排校田生产。后来调到另一处学校当校长，学校经费为零。我一边组织师生搞好教学工作，一边利用课余时间带领学生挖茵陈、车前子、蒲公英（婆婆丁），割益母草，捡蝉蜕，改善办学条件。21世纪，我担任乡政府农村成人教育学校校长，天天和农民朋友打交道，自然离不开野草的影子。退休后被县农业局聘请搞宣传工作，经常到田间地头，农田、绿地、草原、海滩，无处不到，认识了更多的野草。趟着叶尖上滴露水的野草，鞋子里发出咕哧咕哧的声音，心里一阵清爽。
适者生存，野草无私无畏，任凭风吹雨打，日晒水淹，坚强地生活着，总是把婀娜多姿的鲜花献给人类，把自己的种子送给自然界。野草英勇顽强，积极向上，无私奉献，给人类送来清淡的芳香。野草向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且越来越旺盛。夏秋是野草生长最快时期，刚锄过三五天的粮田，又冒出密密的草芽，生产队时叫“灭荒”。如果遇上连阴天，几天小草长成老草。割下来的腐草，可以沤肥。生产队劳动的时候，暑期的中午，青年们会组织起来参加义务劳动，把田间地头的铲下来的野草堆成堆，外面培上土，到秋种时即可当肥料用了。腐草还是生产食用菌的好原料，每年阴雨连绵夏天腐草就要生长出草菇、平菇等，茅草里生长出一种修养很小的蘑菇，俗称茅倭倭，味道特别鲜美。秋季里，有腐烂树根（枝）的草丛里，会生长出一种浑身是刺的蘑菇，叫刺蘑菇，好像刚拔掉毛的鸡脚一样，学名叫鸡脚菇。生长在堤坝上的野草还防止水土流失，保护堤坝安全。
如今，农田里很少有野草，昔日的荒地也变成了粮田。公园草皮都是人工栽培的绿化美化用的草。
俗语说人非草木，事实上人若草木。有首歌叫《小草》，“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春风啊春风你把我吹绿，阳光啊阳光你把我照耀，河流啊山川你哺育了我，大地啊母亲把我紧紧拥抱”。《小草》这首歌曲表现了大多数平凡人的梦想与追求,体现了青年一代的乐观豁达。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虽过了花甲之年，恰似一棵即将放飞毛公英的残草，仍与野草终生为伍，学野草那样坚韧不拔，亭亭而立，给人间留下淡淡的清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