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为我开了一个不良的口子。”他对妻子说。
“人家说是你同学送的,我才留下。”
他叫何进,在母亲节这一天,本来想着带妻儿回村里探望自己的母亲的。
“会是哪位同学呢?”他没有太多地责怪妻子,站着盯住厅里来路不明的礼物,摸摸自己的裤袋,本想抽支烟缓一缓自己激动的心情。可他已经忘记自己从来都不抽烟的。意识到自己没有抽烟的习惯后,他走到阳台透透气,双手合掌提到胸前,不断地搓,他想将手心的汗搓干。他此时心里极为复杂,自己紧张重点并非在礼物。
何进怎么也没有想到,母亲节这天一大早,本想去市场买回村用的菜,之后还没回到家就有人送礼物到家里,送货的人对妻子说是母亲节日到了,老同学为何局母亲准备的小礼物。会是谁呢?
他们夫妻正在为此事烦恼之时,何进就接到曾凡来电话了:“人人都有母亲,老同学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知道老同学准备回乡下探令堂大人,我这只是表达一下对母亲的节日的小小问候。”
“原来是曾大老板。”
“同学,不用客气。”
“是你客气了。不是我。”
何进与曾凡本来是同学,大学毕业后何进从政,曾凡从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在各自的事业上都是顺风顺水,不同的是,何进清贫,曾凡富裕。
同学们聚会,何进人十分低调,而曾凡财大气粗,人也大方,大家都喜欢哄他缠他。曾凡不凡,像极了明星。
“谁叫我选了这条路。”何进也常常安慰自己。
何进过得虽然清贫,但他的职务其实是在不断地调动晋升。尚未到不惑之年,就当上了某部门正处级的局长,这可是实打实的权力职务
何进震惊了,这些商界人士,就连自己计划回村看母亲这点小事也能掌握?难道,官员真像猎物一样,曝晒于他们的狩猎场下?
一向来,他从不跟家里以外的人谈职务晋升的事。每次喜讯来临,他会在第一时间告诉远在乡下的母亲,多年来,已经成为他一种习惯。他就喜欢和母亲分享喜悦的那种感觉。他也常常想,自己钱没有几个,只有这种方式是最令母亲开心的啦。
每次,他都是电话里“妈妈我升职了,现在是XX。”“妈妈,我调动工作了,现在在XX工作。”
母亲每次都会叮嘱他好好工作,家里勿念,注意听党的话。他每次都是“唔……”
他总会得到满满的幸福感,远在他乡,却如母亲就在身边,像小的时候被温暖的怀抱紧紧地搂住。
何进当上局长后,计划不再以电话向母亲汇报,他要选一下日子当面说。而在同学人群当中,当数曾凡消息最灵通。
“老同学,恭喜恭喜啊。以后就是何局了。”
“老同学,你消息真灵通。有何贵干?”何进想,过一些天就是母亲节,自己正打算在周六母亲节当天回家当面向母亲汇报,这家伙竟然比母亲还关心我。
“老同学,这算什么,重要是以后我们多联系,多合作,一起进步。对吧?” 曾凡就是这样,钱多了,人就过于自信,说话都很直接,有较强的控制欲。
“为群众服务,是我们干部的义务。”何进特别用了“我们”这个词,代表自己是有组织、有队伍的人,不太想跟他扯得太近,否则以后会有说不清的联系。
“多联系。”
“多联系。”
大家也是相互客套一下。不过,从此这曾凡真的常常联系,有时是到局里来,更多的是电话联系。何进不太想见他,但碍于老同学情面,至少电话是得接一接,否则别人会说上官了,架子就大起来了。
除了亲戚之间的礼节性来往,他从来就没有收受过别人的东西,特别收钱纳物,然后帮人家办事,他从来就没有过。
曾凡选择母亲节给他母亲送礼,让他陷入了紧张的冥想之中。
“M的,这家伙竟然在母亲节给我送礼。”他一人在阳台自言自语,“这是要诛我心啊。”
“中庸一点吧。大家是同学。” 何进也有一些时日没有回家乡看母亲了,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最终决定领他一份情意,就拿这礼物回去探望母亲。他再回个电话表示感谢,说一会就回乡下。
只见,何进车开到村中一个旧房子前停下,他夫妇二人从车上提曾凡送的礼物及在市场买的菜直奔这旧房子。
说到这旧房子,也有一些历史了,是他父母年轻之时所建。后来,他参加工作了,曾经提议要不要推倒重建,那时父亲尚健在,被父亲制止了。母亲也是站在父亲这边,说风水好,不得浪费。
他是唯物主义者,不迷信,但也知道这只是父母的借口。他们是怕在经济上对他造成压力,导致他踏上不归之路。父亲过世后,他也曾建议过要不要重建,母亲给出的答案和以前是一样。
母亲爱干净,再旧的房子,她也收拾得整整齐齐。他每次回家,都有一种特别清爽的感觉,在简约中有一种进入世外庄园之美感,纯洁自然,甚至有时候他也在想,退休就跑回来像母亲一样闲居,那多美啊。
“儿子,跑快点给奶奶通报一下我们回来了。”何进对儿子说。
“奶奶,我们回来了!”儿子高兴地跑到家门口就大声喊。
“诶!”不久,母亲在屋内大声回应。
何进很欣慰,母亲的身体还很硬朗。
母亲像个孩子一样,小跑出来接他们。
“人回来就行了,这么破费。”母亲看到他带这么多礼物回来,有点不高兴了。
“太久没有回来了。”致以礼物的来源,母亲不问,他坚决不说。
他开心地将自己当上局长这个消息告诉母亲,但母亲很平淡,反而劝告他,职务越高责任越大,还提醒他注意多学习、多自省、多进步,多一点精神追求,切勿陷入物质泥潭。
“母亲说的是。”面对母亲的教导,他总有一种幸福感,不能用简单的话来言语得清。
母亲节这天,他亲自为母亲做饭,三代人一起做家务,三代人一起吃饭,氛围很融洽。快乐的时光总是走得很快,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没出几天,一个上午何进正在组织局里人员开会,手机嘟嘟嘟地震动起来了,我一看,是母亲。是不是母亲有情况了?这也是他一直来不关手机的原因之一,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带着手机,总生怕母亲一人在家出什么事。这是父亲去世后,他一个非常特别的习惯,有时听到母亲电话声心里都有不安。
“不好意思接个重要电话。”他向大家致歉,然后接了电话,“妈,有什么事吗?我在开会。”
“你先把会开了,一会空闲,马上回电。”母亲话不多,就挂了。
他知道,母亲不想影响他在单位的工作。就这样,他先把会议开完毕。
“妈,有什么事吗?”会议结束,我第一时间就给母亲电话。
“家里有一件你工作上的事,非常重要,今天如果能回来最好,否则明天也要回来。”
“妈,家里有我工作上的事?是什么事?”他不理解母亲的话。
“回来就知道了。”电话里,母亲停顿一下,“呵,这样,你自己回来就行了,自己亲自做,不需要别人代替。”
“好的。今天下午我回吧。”何进对此疑惑得很,但母亲叫回去,自然有她的道理。
他一进门,母亲就指着上次送回来的礼物,劈头直问:“这东西是谁给的?”
这下,他没有办法了,只能直说了。
“你这个叫曾凡的同学,正在害你啊,懂吗?”母亲知道实情后,“有一句话叫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其实也不能去怪一只苍蝇,错都在这个蛋,这个蛋要是坏了,真就完蛋了。”
母亲的教育一向很严格,何进知道曾凡送的礼伤到母亲了。
“我去问清楚,买这礼物多少钱,给回钱他。以后不再有这事发生。”
“从你接受人家的礼物,你的思想防线已经被冲破了。”母亲克制自己的情绪,“这种事,是你的组织教导你做的?”
“组织?绝对没有,组织怎么可能会教人收礼。”
“我就放心了。”母亲仍然语气深长,“正所谓生身不生心,儿大不由我,我已经教导不了你了,至少你要听听组织的话啊。”
“妈妈。”
“我不是你妈妈。”
“母亲。”
“我不是你母亲。”
“我错了。”
“你是一个局长大人了。”母亲再也忍不住,开始激动起来了,“可以为所欲为了,我不敢做你的母亲!”
“不是,不是,母亲我错了。”何进真没有想到,收了一次礼物,被母亲骂成这样,但他仍然有点不服,“母亲,他是我同学,送点礼给母亲,礼尚往来不致以引发这么大的政治问题吧?”
“我怎么就成了你收礼的由头了?要不要我这个老太婆一头撞死在你面前才安心?”
“母亲息怒。母亲息怒。”何进知道,这个确实是自己的错,收了人家的礼,还要绑架母亲。
“我问你,你没当局长之前,他经常与你有来往吗?”
“有少许,毕业后基本没有单线联系。”
“那不就明摆着嘛,你以为他看你人品好啊?说实话,你收了这礼,还有什么人品。不就是因为你成为局长后,他才主动和你有来往吗?你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不自量力。”
“是。”何进像做错事的孩子。
何进,从来没有被母亲骂得这么严厉,甚至他觉得母亲为了教育他,小题大做了,可儿子都中年人了,怎么还这样骂?为人子“色难”啊,他至少表面上要迎合母亲的,不能让母亲气坏了身子,尽可能缓解一下气氛。
“你别不服气。我知道你认为母亲读书少,道理懂不多,经历也没有你多,处事能力没你强。今天你若听不进去,你就要进牢狱了。”
“母亲教导得是。”
“好自为之吧。你自己去打开来看看。”母亲示意他去开曾凡送的礼物。
何进上前一看,这礼物其实有开过的痕迹,应该是母亲打开再装回去了。他不解,向母亲回复一句,已经打开了啊。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生了你这么一个蠢蛋。”
何进有点不好意思地傻笑起来,他接着拆开,竟然发现里边有一大沓百元钞,估计有5万左右。这下,他全明白了。
“对不起,母亲。让你担惊受怕了。”
“你认为这沓钱才是问题?”
“是我思想不够坚定所致,我说过以后不会再有此类事件发生。”
当场,何进拨通曾凡的电话。对他送的母亲节礼物,再次表示感谢。还没有等他说完,曾凡就来一句,老同学入道。
“你这是请我入瓮,不是入道!”何进发火了,“我没有具体清算有多少,但我不想去碰它,是你来取走,还是让我送到纪委去?你来取,它还是你的,送到纪委可能就入国库了。”
电话那头良久没有回声,何进和母亲屏住气,母子在那对视一下,然后继续等待,算是给对方一个缓冲时间。
“我到你家取吧。”终于等到曾凡的回答。
“你还是我的老同学、好兄弟。我在乡下的家,以前你跟大伙来过,今天麻烦你跑一趟。”为了确保曾凡能来,何进又发一次定位给他。
过了一个多钟,曾凡驾车到了何进老家,进门大家一样热情打招呼,只是中间多了一点点尴尬,所幸大家都是成年人,那脸压得住。何进将那钱亲手还回给他,本来想连同那礼物一起退回去,但曾凡执意不同意,他说这点情义都没有了,大家以后还怎么着?没有办法就留下这礼物。
等曾凡要走,何进送他出来,握住他的手:“谢谢你,兄弟,这东西我不能碰,一碰必死。望你谅解。”
“没事,以后我懂做了。”
此时,何进母亲匆匆从家里跑出来,说老同学久不到家里来了,给曾凡一个利是图个吉利。这也是中国人的一个传统,曾凡推辞一下,但推不了,只好说声谢谢阿姨,随后就走了。
“这个老太太……”曾凡上车后,打开那利是,里边足足三百块,他使劲地摇摇头。
曾凡走后,母亲对何进说:“崽,这才是母亲节礼物。”
“儿子明白。谢谢妈妈。”
从此,这事当是没有发生过,只是何进再也不去参加同学聚会了。好几次聚会都不见他到场,同学们就议论纷纷,在同学群里,“何进”这个名字比以前热门多了。有同学说他官大一点就开始摆架子,他只能时而在群里道歉几句,说没有时间,等下次看看有没有时间,但他一直都没有时间。
何进从此也明白一个道理,原来旧房所谓的好风水,就是父母传下来的好家风。同学们怎么说他骂他,他已经不在乎,反倒心很踏实,他觉得自己守住人间最美好的一道“风水”,这些误会又算什么?
同学聚会一如往常,曾凡仍然受尽同学们的追捧。可他没有告诉大家,何进不参加同学聚会的真正原因,其实他不好意思说,也没有必要去说,反正骂的又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