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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达观是一名有着20余年派出所工作经验的中年“老警察”，他所在的是一个边远镇的派出所。

入警至今，他从来没有挪过窝，一直就呆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他官位就是一个副所长。他私下认为，如果没有突变，这个官位可能就是他这辈子最高的位子了。

可能是在这个镇工作时间太长，他对这里有了一层难于用语言表达的深情，这种爱说也说不清，反正就是喜欢这里了，爱着这里的山，爱着这里的水，更爱着这里的家人们。他要在这里干到退休。

一个夏天的深夜，他值班。

夜深人静，突然值班的电话铃响起。

“派出所吗？这里有人酒后滋事，请马上出警。”

接线队员引导对方讲述事发的地点，并记录下来。李达观很麻利的带两名队员到现场。

现场是一处路边夜宵摊，有几个桌已经被掀翻，现场一片狼藉，一名年轻男子，还不顾别人的劝阻，不断的掀、踢、骂。

李达观按程序表明身份，命令他马上停止这种违法行为。对方一看是警察来了，还更加火起来。

“穿狗皮的来了，地上很多骨头吃啊。来，来，来。”此人借酒壮胆，竟然公然辱骂正在执行职务的警察，单这点，就够他吃一壶的。

“其他闲杂人等，马上离开。”李达观立即向两名队员下令控制这个酒徒，三人合力将其控制，给他上了手铐，快速带离现场。

李达观等人将酒徒羁押在派出所的一个醒酒室内。李达观很感谢上级，能帮基层所配置这种强制醒酒室，以前没有这东西，酒徒看管很艰难，现在直接就扔进去，视频监控住基本没有什么问题了。

是夜，李达观就让他在里边骂个够。他想喝水的时候就由队员弄点水给他，像看管一个疯子一样。一起值班的同事看了这酒徒表现后，跟李达观开了一个玩笑：“这家伙酒品不好，也就人品不好。李副可能你要当一下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了。”

就这么一句玩笑，当夜让李达观陷入冥思。

李达观进一步对其个人信息进行搜寻和确认，调查发现，此人叫何挺，父亲何大伟不久前就是李达观抓的一个暴力分子，因蓄意伤人，被判了拘役。暴力也有基因遗传？李达观不信这个邪。

“难道，父子都要进去？”这真是家庭不幸啊，农村正值农忙，男丁都被关了，就剩他母亲在家了，一个家没有了劳动力还得了？

次日早晨，李达观觉得何挺酒醒得差不多了，及时对其进行询问。

何挺人醒后，很配合，像换了一个人，很有礼貌，不断地说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服从管理，任凭处置。

李达观当场对他进行一番教育，劝告他家里正是农忙时分，理应多帮家里干活，还出来酗酒，太不孝顺了。

“按昨晚你的不良违法行为，还辱骂人民警察，我们有权对你实施行政拘留，你要有心理准备。”李达观表明执法的态度。

“是是是，对不起我妈妈。”

“知道，还犯！”李达观直接批评他，“你知道一个人有案底，将对未来人生带来什么严重影响吗？”

“知道，我妈妈就恨我爸爸不争气……呼呼……”没有想到，何挺在此刻真情表露出他对母亲的爱，还哭了起来。

“昨晚一个晚上，你没有回家，你母亲会担心吧。”

“嗯。”

“以前有过夜不归宿的行为吗？”

“有，我都会预先和她说，这次没有说。”

“这是不是你的手机？”李达观将昨晚在何挺身上搜下的手机拿出来给他看。

“是的。”

“现在还有点电。这样吧，你先打个电话给你母亲，报个平安。” 李达观停顿了一下，递手机给他，“你就说昨晚在朋友家住了一个晚上就行了。”

“谢谢！”何挺感动得又要抽鼻子了。

“调整一下情绪再打。”李达观不忘提醒他。

何挺经过一个晚上的折腾，也有点累，他用双手上下来回搓擦自己的脸，迅速给自己提醒，马上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妈，起床了吗？”

“早起了。昨晚你跑去哪里了？”

“对不起妈妈，昨晚我喝了一点酒，在朋友家睡着了。”

……

“有妈妈的感觉好吗？”李达观盯住何挺。

何挺不作声，头微微点一下。

“有多少人，想叫一声妈妈的机会都没有了。”李达观想起自己的父母早逝，鼻子了酸了一回，“年轻人要珍惜啊。”

“别说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念你是首犯，我们有条件地不追求你的责任，记住是有条件的，不代表你脱得了干系，我们有权力随时叫你回来。”

“谢谢。我知道。”

“一是，一会你马上回家帮你母亲分担农活。二是，择日由我们带你去和夜宵摊老板道歉。三是，以后不得酗酒闹事。三个条件你答应我后，可以回家。”李达观当晚发现夜宵摊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及财产损失，才开了这些条件，他想通过此事件加深对何挺的教育。

“谢谢。”

“我认识你的父母，还知道你家在哪里，怎么走都十分的清楚。你离开派出所一小时后我会打你母亲的电话确认。昨晚的事我会帮你保守秘密，对你以后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何挺母亲，李达观早在处置何大伟的暴力犯罪行为过程中有交结，他们家庭的信息都相关清楚，双方都还认得。

询问结束后，李达观还在所里打了早餐给何挺吃，叫他吃饱，别饿着肚子回家。

果然，李达观在自己休息的时候，在规定时间给何挺母亲打了个电话。

“嫂子你好啊，我是派出所的李达观，最近家里怎么样啊？”

“都很好。”

“孩子最近可好？”

“他啊，懂事，勤快。活争着干。谢谢李警察关心。”

“那就好啊，现在他就在家帮干活啊？”

“对，对，对。”

“那就不打扰你们做事了。”李达观经过一个晚上的值班，其实也比较累了，手脚时有发麻，头也有阵痛感，需要及时补觉，挂了电话，一头就倒床休息了。

还是这个夏天，正当农忙，天气晴朗。

李达观带着民警、辅警到何大伟家进行家访，何挺和母亲都在家。这次走访，李达观心里最清楚，所里是出于对这个特殊家庭的负责和关心，由他带队对其家庭进行走访，有针对性的进行帮扶。他作为何大伟案的主办民警，十分清楚这个家庭的情况，当初也是他提议帮扶，并由他组织落实。大家帮何大伟家干了一个下午的农活，再次体验农村劳动。

就在这次民警来帮家里劳动后，母亲告诉何挺，李警官就是主办他爸案件的警察，人很好。此时，何挺才知道，原来抓他爸的人是李达观。

“这个李达观，是不是我们家的克星？”他吃惊不小，爸爸落他手里，自己也落他手里。

“乱说话。你爸自己犯事，还怪别人警察啊！没有李警官，也会有其他警官办他。”

这个炎热的夏天，还没有结束。

李达观不知迎来了多少次的白班夜班。

又是一个夜班，李达观又接受一次报警。事件也是像上次一样，又有人在镇上酗酒闹事。

夏天炎热天气，容易引发不良心情，这点大家都理解。

李达观再次带队赶赴现场，一看，妈啊，闹事者竟然又是何挺，化成灰，他都认得。

“何挺！住手！”李达观直呼其名，正气凛然，声音十分洪亮，现场所有人都安静了，“年纪轻轻大好前程，就不好好做人！死性不改啊！”

“又是你这个狗日的。警察像狗一样，我在哪里都能臭到。”何挺跌跌撞撞指着李达观就骂，“抓了我爸爸，再抓我，你做警察也够损的。”

与醉酒者多说不益，李达观直接命令队员马上将他铐回所里，让他在醒酒室内发疯。

这个夜晚，李达观内心一直未能平静下来。何大伟这个家，难道就这样完了？

他最清楚不过了，家对一个人有何其的重要，家的含义太深厚。

李达观连夜寻求何挺问题的对策，一夜未眯眼。在他来看，何挺已经不是拘或不拘的问题，而是怎么让他从仇恨中跳出来，端正自己的人生态度，成为一个正常人。

“我要留他24小时。”李达观想在一天内将事情办结。

次日早上，李达观没有像上次那样对何挺进行问话，一直让他在里边。今天他不能休息了，及时联系局领导，说明情况，请求带何挺到看守所探视何大伟。

他提前先跟何大伟沟通，将他儿子现在的情况和他说了。李达观告诉他，处理不好，何挺马上就步他的后尘，双方沟通好，先由何大伟做何挺的工作。

下午，李达观为何挺戴上手铐，没有说任何话，叫队员送上一辆警车。

何挺脸如腊色。

车辆到看守所门口，坐在副驾的李达观从嘴里挤出“到了”两个字。

何挺一看，哇地大哭起来。车辆继续里边缓缓喂驶入。

“孩子，一个人的自由，等失去的时候已经追悔莫及了。”李达观这里多话起来了，“上次，你答应我不再酗酒闹事，没有几天你就忘记了，我看教育不好你了。”

“我错了，李警官，我错了。”

“今天，我带你来先看一个人，下一步再办理你的问题。”

何大伟已经身穿囚服，在隔窗那边等候。

何挺一到，就看到他父亲。父子双双戴手铐，四目对视，他失声叫了一声“爸爸”。

“儿子，怎么了，你也要进来了？”

“对不起爸爸。”

“是爸爸带坏你了。”

“我酒后闹事，这是第二次了，真要被关了。”

“儿子，你这事如果被你妈知道，她会气死的。”

“爸，别说了……”何挺坐那，伏头大哭了起来。

“儿子，你要好好做人啊，这里不好呆。”

……

“李警官是个好人，他不会害我们的。你回去，要好好听李警官的话，痛改前非。”

探监很快结束。李达观等人马上又将何挺带回所里，时间已经到了傍晚。

“我今天，还要送你回家看看你的母亲，再做下一步处置。”李达观对何挺说。

何挺这下直接下跪了：“不要啊。李警官。”

“家属有权知道你的去向。”李达观将他扶起。

“我不起来。”何挺拧得很，肩膀一甩。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要我们怎么处理你。”

“我打电话给她，说我跟朋友出去打工了。”

“一点准备都没有，你母亲会相信？何挺啊何挺，你今年也十八岁了吧，成年了，自己的事，要自己担当。”

“我知道。”

“知道，还犯两次错，你解释一下。”

“都是酒惹的祸。”

“这是人的问题，还是怪酒，你明知自己不能碰酒，还去碰。”

“只要你不告诉我妈妈，以后绝不再犯，如果再犯，我自断手臂。”

“我们来签个协议。”李达观扶他起来，拿出今天准备好的一张协议，在上次提出的三个条件基础上增加几条，“这是一式两份，我们派出所留一份，你留一份。”

何挺看了看，示意拿笔来，很快就在上签了。没有想到的事，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何挺竟然就右手狠抓这支笔，笔尖就往左手心戳。

“干什么！”说时慢，那时快，队员立刻上前制止他再次伤害自己。

检查发现，他的手已经戳一小洞，些少鲜血流出。

“没事，我给自己长个记性。”何挺痛苦的脸上，露出微笑。

“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很苦闷，总想发泄情绪。能管理好自己的人，才有美好的人生。切记啊。”李达观看到他这样做，也觉得心疼。

“我会按规定履行义务，按协议做人做事。谢谢李警官。”原来李达观要求他做义工，在规定的时段按所里安排参加社会实践。

“今晚，我们暂且送你回家，再经一段时间观察，看看你表现。”

“不是说不给我妈妈知道吗？”何挺急了起来，“你说话不算数，坏人！”

“送你回去，你妈妈未必就会知道你的事。这样吧，我们来一次君子协议，我买一点水果，就和你母亲说，今天你和我们一起做事，晚了回来，特意送来水果表示感谢。”反正未来何挺也是要等通知去做义工，李达观提前说了。

“李警官，太为难我了，我怎么过意得去。”

“这不算什么。在这里我顺便提醒，人得学会自救，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

“知道。”

这晚，李达观再用警车将他送回家。一起向何挺母亲撒了一个善意的谎。她紧紧搂住何挺，很激动。

“我儿子有出息了。懂事了。”

“是的，何挺是个好孩子。”

事情办通后，李达观和队员驾要驾离开了。

何挺持手电，也跟出来，说要送送他们。李达观叫队员将车辆开到村头路口等他，自己跟何挺慢慢走，满足一下他。

路上无话。

准备到警车的时候，可能这段时间休息太少了，李达观表现不是很利索了。他吃力的对何挺说：“孩子，人民警察不容辱骂，以后多学法，得好好做人，别在犯……”

李达观伸手去抱住何挺的肩膀，身体往下坠，倒地了。

“李警官，你怎么啦？别吓我啊。”何挺吓哭了，“来人啊，来人啊。”

队员从车上跳下跑过来，李达观已经昏迷，大家小心翼翼抬他上车平躺，欲送到镇的卫生院。

“你回去吧。我们送就行了。”队员不想劳烦群众，他们可以送李副所长回去。

经查，李达观体力透支，导致脑溢血，可他从此再也没有醒来，享年45岁。

一个月后，母亲在搞卫生时，翻何挺房间物品，翻到何挺与派出所的那份协议书，有何挺、李达观签字，还盖了派出所的章，为什么李警官又是电话问候，又是送他回家，其中是什么缘故她全懂了。

“你能解释一下这张东西吗？”母亲叫来何挺，向他展示出来。

“妈，我已经痛改前非了。”何挺向母亲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母亲决意要感谢一下李达观，她拨通派出所的办公电话：“你好，麻烦找一下李达观，李警官。”

“李达观？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亲戚。”

“李副所长已经殉职一个月了。”

“殉职？”啪的一声，她的手机从手里挣脱，重重的摔在地板上，“李警官没有了。李警官没有了。”

何挺年轻不谙世事，以为李达观只是太累了，听到李达观去世消息，才和母亲说那晚的事。

啪，母亲伸手就一个耳光打下去。

“你这个畜生，这么大的事都不说。”母亲拉着何挺到天井，面向着镇上，“跪下！”

母子俩跪着，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何挺哭得更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