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期间,我们去嘉应观,到武陟县城后,木栾店至詹店的公路因为修护不通车了,我们改走沁河大堤。沁河大堤与黄河大堤是连接在一起的,路况好,风光也好。走大堤去嘉应观,必然要经过一处村庄叫御坝村。35年来,御坝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让人温暖的地方。机遇使然,35年后,命运又让我来到这个地方。
到御坝下大堤时,我的右眼皮啪啪啪急速地跳了几下。生活经历证明,正常情况下,左眼皮跳传递好消息,右眼皮跳相反。进入御坝村,我就找年龄比我大的人询问。一个开拖拉机的停下来,我问:“师傅,咱村那棵大槐树在哪儿?”这是一位直爽朋友,他诧异:“啥?大槐树?这村没有大槐树。”我说:“不对,35年前,我来过咱村,见过那棵大槐树。”他说:“我从小长到大就没有听说过这村有大槐树。”我问:“你今年有多大年龄?”他说:“我59了。”麻烦,让人失望。我又问一位老者,他很温和地说:“咱村没有大槐树。范庄有一棵大柳树,不过20多年前就没了,现在那里建了一座网络塔。”他又截住一位骑电动车载小孩子像是退休工人的老同志,说:“他说见过咱村的大槐树,咱村没有大槐树呀。”退休工人很热情,说:“有,咋没有?堤南就有一棵大槐树,不过被他们烧了,现在树桩还在。”我心里明白,我记忆中的古槐树绝对不在堤南。
我爱人说:“会不会是你记错了?把大柳树记成大槐树了?”我说:“不会,35年了,我心里记的是大槐树,不是大柳树。当年的情景像一幅画印在我脑子里。村西头,一片泛青的麦地,一棵大槐树,北边是用红砖圈起的院子,大槐树东边就是家户。绝不在堤南,当年我没过堤。那是一棵国槐,神树,方圆三四十里内有缘人都知道。按民间风俗,是没人敢毁掉那棵古槐树的。”
问去范庄怎么走,一位老者说:“往北,3里地就到了。”到网络塔下,一片林地,离村子还远。我知道不是这里。35年了,那就这样吧,我们去嘉应观。
到了二铺营村,已是中午12点多,爱人说吃点东西再走吧。找到一家卖米线的店子,宽敞,明亮,干净。店里客人并不多,一位老者,两位女孩。我问老者:“师傅,御坝有一颗大槐树,你还记得不?”老者很和善,说:“我不是那村的。”我问:“你是这村?”老者说:“也不是,我是东水寨。”他说东水寨一下子引起我的兴趣,问:“东水寨,那你知道张有德老师吧?”老者说:“知道,他们一家人在郑州。”我说:“35年前,我去过御坝,见过那棵大槐树,现在找不到了。”这时,其中一位女孩说:“我们村有一棵大槐树,就在街中间,有时有人去烧香。”我问:“你是哪村?”她说:“范庄。”我问:“春天开洋槐花不开?”女孩说:“不开洋槐花,结那种黑籽。”我说:“那是国槐。”女孩点点头。我有一种预感,真可能就是。范庄,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有这么个村子。御坝太有名了,因雍正亲笔题名立碑,该村也远近闻名,以致于人们将其附近的村子笼而统之都称为御坝也有可能。街东头就是嘉应观了,决定先去嘉应观。
从嘉应观出来,我们从原路返回,到了范庄,见街头有几位老者,我问:“麻烦问一下,大槐树在哪儿?”几位老者几乎同时说:“南街,十字口往东。”说来也怪,此时,我的左眼皮啪啪啪跳起来,我说:“是了。”果然,街道中间长着一棵国槐。根部被人垒砌保护,树体没有当年那么粗大了,树皮枯落,但看到他耸立延伸的枝杈,仍可想见其当年的风采。街两侧应该是规划建设没多少年的农家庭院。我怀疑这棵古槐地下埋有很深一段。我记忆中这棵古槐很粗壮的,长得很端正。当时这村地势高低不平,现在规划建设后垫高了,平整了。我开始拍照留念,因为我的生命里有他。这时,从南侧院子里走出一位中年妇女,问我们:“你们是哪咧?”我说:“你好!我们是焦作的。”她说:“那么远,你们也知道老槐爷?”我说:“我35年前来过,这是你家?”她说:“不是,这是老支书家,我在这儿侍候病人,来这儿才三四年。”我说:“当年这周围是一片空地,麦田。树前有一座很小的小香楼,树上搭有很多人们供奉的布匹。”她说:“对面是支书家,老支书大儿子,东边是老二家。”我问:“现在来烧香的还多吗?”她说:“老槐爷100多岁了,可灵了,周围村经常有人来烧香。”在父母心里,您对我是那么重要!临走,我在心里默默念叨:“老槐爷,我就是当年您保佑考上大学的那个孩子,今天,我来看您了。请您保佑我全家健康平安吧。”再见,老槐爷!再见,范庄!从此我不会因为月明星稀而忘记你。
35年前,我参加了入学录取率只有百分之三的高考。参加高考之前,我还参加了新乡地区的预选,就是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参加高考。我有幸成为被预选上的3个应届生之一,有幸考入了河南大学中文系就读。
1982年元月放寒假回来,父母告诉我,在我参加预考之前,他们就去御坝老槐爷面前烧香许了愿,请老槐爷保佑我考上大学,许了老槐爷一头羊,并且当时就买了一头绵羊养着。我家虽是下中农成分,但父亲还是读了六年的私塾,能读会写会算,会背《诗经》《孟子答梁惠王问》《孙膑战庞涓》等名篇,从小就教我写毛笔字写对联和打算盘,在农村,算是名副其实的文化人,按说,父亲不应该信这个。我从小就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所谓孝顺,也就是听话。我和父亲夜里4点多就从家出发,带着香帛和供品,牵一头绵羊,步行去40里开外的御坝实际上是范庄给老槐爷还愿。一路走一路交谈,我主要是在听。记忆深刻的如:“水流千年归到海,归来归去归回来,人老总要落叶归根。”“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看人不看颜色,只要贤达。”“抗美援朝时,常香玉给国家捐献了一架飞机,做人就要做常香玉这样的人。”等等,有观点,有分析,有事例。到达范庄已天亮。大槐树有合抱粗,父亲让我去抱一抱,我抱了,抱不住。摆上供品,敬上香,点燃纸帛,鞠躬行礼。父亲念叨:“老槐爷,小弟子考上大学了,今天回来还愿,您老要保佑小弟子学业有成,平平安安。”仪式结束,我和父亲在老槐爷跟前休息半天,也确实累了,父亲还抽了根烟,我们又原路返回。
我考高中,母亲点纸烧香许愿;我去参加全县高中语文竞赛,母亲点纸烧香许愿;我参加高考,父母又去40里开外的老槐爷那里烧香许愿。年轻时,我没法反对,但有些不理解。当我当了父亲,当孩子喊我爸爸,当孩子也开始经历我当年过五关斩六将的考学经历,我的困惑来了。我爱人也去圆融寺烧香许愿,祈求各路神仙保佑孩子健康平安,考试得中。当年不曾深入思考的问题,而今,答案已很明白:当一个人面对现实无能为力,而心又不甘时,那种情感就会寻求一种万能的寄托,祈求神明的保佑。初看,你以为是迷信,深入分析,那是父母爱的升华。
去年春节去看望舅母,拉起家常,舅母说:“你爹娘养你那么大容易哩?!过去你们村有几个高中生?有几个大学生?有几个全县第一名?你考大学,你爹妈去南大庙(嘉应观)烧香许愿,还许了一头羊,多远哩!”舅母把老槐爷记成了嘉应观庙宫。我笑着说:“还愿还是我和爹一起去还的愿,这些事您咋知道?”舅母笑了,问我:“恁家的事我啥不知道?”
如今父亲离开我已经20周年了,母亲也去世18周年了,立冬这个节气夺去了我两位老人的生命。我时常独个走夜路,想起父母的养育之恩,回首往事,历历在目,走着走着,我已满面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