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漫记

南行漫记

女儿在深圳工作，暑期去看她。

我买的是7月1日的快客，是从苏州到深圳的k33次列车，6号硬卧车的一张中铺，晚上10点多从马鞍山开出。

上车后发现车厢里已经熄灯，眼前几乎漆黑一片，黑暗里完全不适应，半天才摸索到16排。刚坐定列车员就来换车票，两个跟我同时上车的乘客提意见，说车厢里应当适当开几盏灯，否则黑灯瞎火的容易碰撞。穿着笔挺制服的漂亮姑娘说，现在的乘客哪一个没有手机？手机里不是有手电筒么？你们不都找到自己的床位了？说的是理直气壮，听的我理屈词穷，庆幸自己没有加入，否则凭我的笨嘴拙舌，还不是多挨一顿数落？听她一说怎么反倒有点心虚理亏呢！还是闲话少叙，赶紧睡觉吧。

深夜里不时传来“哐当哐当”的声音，不时有旅客下车上车，但我可能天生劳动人民，适应能力特别强，照样睡得很踏实，似乎还做了一次平日里不可能实现的黄粱小梦，偷偷心满意足了一回。直到早上6点半才自然清醒，感觉神清气爽，吃过自带的早餐后，立即坐到窗前，欣赏着一路向南的风景。

仲夏的早晨，大地上一片莺飞草长、绿意盎然，正是万物葱茏的时节，一派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随着列车一路飞驰，近处的高高低低的树木，就像孩子们在玩捉迷藏的游戏，一律倏忽闪现，眨眼就躲藏到了别处；稍远的乡村小镇悠悠地向后移动，好似坐在轿子里的二品大员，不紧不慢、稳稳当当，自有自己恒定的节奏；远处的山峦一直占据着天边的视线，似乎是舞台上站在后排的兵勇，半天也不肯退场。                            

以前的我认为南方多为平原，山地应该不多，可能满眼都是那一望无际的田野，随处都是碧绿整齐而无边的秧苗吧？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原来我国的南方平原也多，山地丘陵也多，自黄山入江西再进广东，整整一个昼夜，丘陵群山此起彼伏，成群结队地过来向列车问安，有时几百里绵延不绝。有几处由近至远，甚至出现了三重山峦，眼前的山峰清晰油亮，秀丽挺拔；远处的山峦浓墨重彩，巍然挺立；遥远的群山下面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只有高处起起伏伏的一点淡墨色，隐隐约约就像浮动的游龙。

随着列车一路向南，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建筑，特别是乡村建设。以前普遍认为南边经济富裕，村舍应该更加漂亮吧？其实从马鞍山出发，也就是我们这边的楼房是最讲究的，一栋栋精致的小楼，色彩靓丽、式样不一、风格多变，大多为欧式风情，三层的居多：高耸的屋顶、俏丽的飞檐、纯白的罗马柱、橙红的琉璃瓦，五彩缤纷的外墙设计；家家都有不小的庭院，镶嵌着银色的不锈钢护栏，阳光下闪闪发亮；户户砌有整齐的花圃，修葺得整齐美观。这时的花卉正是最美的时刻，红的、粉的、白的、绿的、黄的，五色的花儿差不多都在倾情绽放，特别绚丽。一座座小楼掩映在万绿丛中，活脱脱就是一座座的花园别墅！越往南这种感觉反而越淡，江西境内只有几处稍好一些，其他地方的村舍就简单很多，虽然也是一色的楼房，但都是那种老式的两层建筑，外墙只涂抹了水泥，楼顶就是平的，也是相同的中灰色，只在屋檐处装饰一圈窄窄的马赛克，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到了广东，更是如此，农舍更加简陋，难道这边的乡镇经济还比较落后？！我仔细观察了一番，感觉每个村子都是这种简单的老楼，有的还只是平房，我没有找到一处比较亮眼的，私下里还是不太相信，持有怀疑，但眼前的事实的确就是这样。

一路过来，各地的种植也是别有特色。皖南地区特别是马鞍山芜湖一带，基本没有什么秧苗，稻田都被深挖出来，进行水产养殖，主要是龙虾和螃蟹，尤其养蟹这几年已然形成规模。列车驶过时，两边都是水面，一格一格的，就像大大小小的棋盘，白亮亮直晃人的眼睛。赣南一带除了山林基本上是稻田，这里的农民很是勤劳，还保持着一年栽种两季水稻的传统，正值夏收时节，随处可见收割机正在高声轰鸣，也有三三两两的人们在忙着插秧，这在机械盛行的当今时代，已经是难得一见了。闽粤山区都是一色的红土，禾苗已经不多，栽种着许多果树，以芭蕉和荔枝最多。我远远地看见一串串的糯米蕉，静静地垂挂在那里，就像寂寞的少女，满含着期待，正在一天天地丰盈，想必是热烈憧憬着明天的盛装出嫁吧。

今天是阴天，没有什么阳光，所以很是凉爽，空调的温度刚好，感觉很是舒适。车厢里热闹起来了，孩子似乎特别多？听列车员说，因为刚放暑假，所以这个星期小朋友很多，大多去外地打工的父母处度假，有的是爷爷奶奶搀着，有的是同村大人带着，还有干脆大孩子领着小孩子的。我们这个车厢比较特别，最大的一个团队，3个大人领着整整16个孩子，大的刚刚中考完毕，十五六岁左右，最小的一个还不会说话，奶奶抱在怀里，小学生尤其多。不少孩子都是第一次出远门，刚刚卸下学校里繁重的课业负担，快要看到半年不见的爸爸妈妈，马上就会到心中向往的大城市生活，那里高楼大厦，游乐园动物园一应俱全，超市的零食应有尽有、让人眼花缭乱，多的数都数不过来，有吃有玩，一个个就像飞出笼子的小鸟一样开心快乐！你看他们根本没有闲着的时候：一会儿跑前跑后、来回穿梭；一会儿聚到窗口、叽叽呱呱；一会儿翻找吃的、你抢我夺；再一会儿不知为何，几个小伙伴争辩起来了！真是东奔西追、一刻不停，叽叽喳喳、快乐无边…

现在的人出门大都选择飞机、高铁，主要是快速省时，可能只有我们这种五十往上的中老年人才会乘坐绿皮火车吧？因为不赶时间，十几二十小时的行程之中，大家容易谈天说地，可以接触形色不一的人物，听到许多精彩有趣的故事，了解别样的人情风俗，感悟不同的认识和见解，所以我个人比较喜欢这一种旅行方式呢。

我们车厢里就有这么一位走南闯北的男士，你看，大家自动聚到一起，听他聊天呢。这是一个六十开外的吉安人，偏黑的皮肤、长方的脸型、中等的身材，穿着不落伍，左手戴一块金表，右手戴一枚纯金大方戒。他说走过十几个国家，大家先是听他神侃出国旅行的故事，哪些国家有趣特别，哪些民族印象深刻？哪些国家禁忌比较多，不喜欢的地方又是哪里？后来问他家里的事情，说两个儿子都在做餐饮生意，发展得都还不错，大儿子已经在好几个城市开了连锁分店，小儿子的生意也是顺风顺水，老伴前两年癌症过世，所以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天马行空，独来独往。儿子们都孝顺，说只要父亲把自己照顾好就行，所以现在自己一年中大半年的时间都在旅行，这一趟是去看刚刚出生的小孙子，也是小儿子的“二孩”。自己只是小学毕业，两个儿子也只有初中毕业，现在也都很好，所以小孩子上不上大学其实都不重要，关键是能闯，精明会挣钱，就是上了大学出来会挣钞票的又有几个？！说的天花乱坠、吐沫横飞，真有点五迷三道、趾高气扬啊，旁边几个人露出羡慕的神色。我听了心里直犯嘀咕：现在社会上评价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准好像就看挣钱的多少，而且很多时候是以貌取人，外表光鲜亮丽的走到哪里都能得到推崇，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是我们自己出了问题还是这个社会出了问题？

给我印象很深的还有兜售商品，不断地有人进来兜售。早中晚三餐自不必说，每一个饭点都有几拨叫卖，中间更有各种的推销，吃的用的玩的，但都是一些小玩意。用品类如充电宝、鹿皮巾、身份证套、防水剃须刀、速干毛巾等，卖削黄瓜器的销售大姐说这是一个小伙子给他爱漂亮的媳妇发明的，削下来的黄瓜片可以很方便地贴在脸上，然后大姐现场一番演示，她真的就这样贴着几片黄瓜在车厢里来回几趟；玩具类的如航天飞机模型、迷你高铁钥匙链、魔方、立体画、还有可以摇头摆尾的玩具鱼，就是一种电动鱼，全身散发着五彩缤纷的光芒，不停地扭动身体，嘴巴里发出“唧唧唧”的叫声，当场几个小朋友就吵着要买，几位家长忙不迭地拿出手机微信扫码付款；最特别的是一种叫松花江锦鲤的，同样是五颜六色的玩具鱼，列车员阿姨用细绳拴好，跟遛狗一样拖着满车厢奔跑！不要说孩子了，大人们一个个都是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吃的有号称云南产的鲜花饼、内蒙来的马奶酒、奶酪、最正宗的牛肉干、钙片等等，整整一天，六号车厢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人声鼎沸、一片喧腾…

一天的旅程终于过去了，晚上十点半到达深圳，在出口处和女儿会合后，立即打车回去。这里等“的士”的人真多，好不容易排到我们，刚要上车，身后却走出一位满头银发的阿婆，带着一个大拖箱，看样子将近八十了吧？考虑到时间已经不早，回去还得洗漱，女儿明晨就要上班，我赶快拉开车门，准备立即钻进去，女儿却说：“妈，让奶奶先走，我们稍等一下。”还没等我说话，女儿就把老人的行李拎起来放进后备箱，又拉开车门，扶老人进车。说实话，扪心自问，平时的我这方面做得尚可，今天是特殊情况，再说我们是排队等候的，似乎没有不妥之处，回到家我说这么大年纪的老人为什么没有家人陪同？女儿说肯定有她自己的原因，对待这样的老人，什么时候都应该照顾一下吧？我们只不过多花几分钟而已。我听了既是惭愧又是欣慰，心下还是觉得很开心。

以上是我第一次随车南行的经历，有一腔热情，有一些感动，有一点体会，有一点不适，有一些疑惑，也有一些快乐。朋友，不知您是怎么认为的？

   明年来深圳，我该坐什么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