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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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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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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迫近

瘟疫

 

己亥末,庚子春,荆楚大疫,染者数万计。众惶恐,举国防,皆闭户,南山镇守江南都,率白衣郎中数万抗之,且九州一心,月余,疫尽去,国泰民安。      ——题记

 

(一)

申请书

尊敬的院领导:

你们好!

我是去年刚进入本院外科工作的一名护士,名叫谭晓燕,对领导来说可能是完全陌生的一名新兵,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资格提出要求,但现在国家遭遇危机,病毒肆虐疫情深重,作为一名热血青年,作为一名医务工作者,我请求参加支援湖北的医疗队,坚决要求到湖北去,到武汉去,到抗击新型冠状病毒的最前沿去!

     诚然,面对同行前辈,我很心虚露怯:没有精湛的医疗技术,没有良好的专业素养,没有累积深厚的工作经验,应该说还不具备能力和老师们一道承担重任、并肩作战,但认真审视犹豫再三觉得也有自己的小小优势:健康有力的身体,充裕丰沛的生命活力,热忱虚心的工作态度,对待病人的疾苦感同身受,有一颗温柔善良的同情之心。我想,这也是一个医务工作者踏上征程不断进步所必需具备的基本素养吧?

    如果这些仍然不够,我还有一个独特的条件,最硬气的理由:因为我是一名汶川人!托上天保佑,那一年灾祸中虽然全家均有受伤,万幸的是全体平安无事。汶川不幸,汶川人苦难,然而却又是幸运的,因为我们感受过祖国的无比温暖,感受过全国人民的无比温暖!灾难中的雪中送炭是会让人铭记终身的,所以我们深怀感恩,我们深怀感谢!所以现在,作为汶川人的我,作为汶川人的子女,当祖国需要的时候,当国家面临新的战争,是不是应当第一批出发,冲锋在最前列,冲锋到最前哨?

如果这次有机会,我一定本着“救死扶伤、治病救人”的宗旨,认真负责为病患服务,竭尽全力减轻他们的痛苦。因为来到我们面前的每一位,都是不幸的病人,他们怀着紧张焦虑惶恐不安的心情,把自己完全交给了我们,彻底托付给我们。他们满心的担忧,满怀的希望,憧憬着治愈后回到自己温暖的家,回到自己不舍的工作岗位,因此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对待他们?爱心细心耐心是我对自己工作态度的严格要求,敬业专业责任是我对自己职业操守的郑重承诺。

如果这次有机会,我会好好向老师们学习,我会抓住这一难得的“机遇”,拓宽自己的视野,熟练自己的业务,认真学习,虚心请教,争取让自己不断进步、尽快成长,尽早成熟。

请领导放心,我已经仔细考虑这次行动可能带来的后果,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请原谅,我还没有告诉我的父母,请一定替我保密。作为女儿,我不想让他们太过担心,整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地生活。因为我深深地了解,此次前往疫区,一定有风险,可能会感染,可能会危险,甚至可能还有牺牲。但国家危难时,总要有人冲锋陷阵,总要有人牺牲自己,我们青年人更有责任有义务冲锋在前是不是?我相信爸妈如果有一天知道了,也一定会理解,因为每一个汶川人都会理解,相信他们也一定会支持女儿今天的行动。

如果有不幸,如果感染了,我年龄小身体好免疫力强,恢复肯定比年长的老师们快一些,也相信自己可以扛过去,从小到大一直被关怀被照顾,所以上天也一定会赐予我这次机会,让我去关心去照顾需要的人。一个人有感恩的机会是幸福的,有感恩的能力更是幸运的,所以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之人。

如果有不幸,我成了重症患者,抑或真的牺牲,虽然很遗憾,这么年轻美好的生命,还没有来得及享受更美好的人生,但我不后悔,依然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如果必须有一个人远离,我宁愿那个人是我,因为我还没有恋爱,没有结婚,没有孩子

如果很不幸,如果真有这一天,我愿意捐献我的遗体用于医学研究,用于攻克新冠病毒的医学研究。万一真有这一天,请成全我最后的心愿,让我为这场战争做最后的战斗!唯一的请求是妥善安置我的家人,他们的养育之恩女儿今生无以为报,如果真有来生,我愿意下辈子继续做他们掌心里的宝贝,来世一定报答他们山高海深的父母之恩!

此一去山高水长、海角天涯,此一去不计得失,不论生死!

以上言辞,句句肺腑,泣血陈述,此心可表。

特此提出申请,接受领导慎重审查,恳请批准为盼!

 

                        申请人:谭晓燕

                              2020.1.23

 

回复:

致敬所有不惧疫情的逆行英雄!

孩子: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我查了你的档案,你和我女儿同龄),看了你的请战书,我震撼之余深深感动,也很庆幸我院能够入职一位优秀青年,一位不久的将来定能成长起来的优秀医务工作者,一位真正的白衣天使!加油,孩子,你一定行的!

孩子:疫情就是召唤,疫情就是命令。值此严峻危急关头,谢谢你的奋不顾身,谢谢你的毅然逆行!敬佑生命,救死扶伤、甘于奉献、大爱无疆!

孩子:辛苦了!记得一定保护好自己,记得挚爱你的父母在深切地盼望。唯愿你平安,期待你凯旋!

徐大福

2020.1.24

 

“老谭,等会儿早点去接女儿,别忘记了。”

“怎么可能?夫人交代的任务对我来说都是最高指示!”

“也不害臊!多大年纪了,还要贫嘴?”

“夫人哎,我也想女儿了。”

“是啊,一周不见人影了,可能最近真的很忙。”

“武汉那边情况严重,听说每个省都派医疗队支援了。”

“燕子医院不知道有没有派人?”

“只要市里有任务,哪一回能少了人民医院?”

“你不是说是一种病毒感染?想不到能有这么厉害!”

“网上说可能是野生动物身上携带的。”

“真可怕!幸亏离我们比较远。”

“不好!武汉封城了!”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刚发布的,昨晚十点,武汉市政府宣布封城!”

“封城?!不可能吧?从来没听说过,怎么封?这么大一个城市能封得住吗?”

“你看,武汉市封城通告:自2020年1月23日10时起,全市城市公交、地铁、长途客运暂停营运;无特殊原因,市民不得离开武汉,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

“不得了!老谭,国家出大事了!”

“里面的不给出,1000多万人口的城市硬是给封闭了!”

“这还得了!那里情况肯定非常严重。”

“想不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吓死了!”

“这在以前确实是无法想象的,简直天方夜谭!”

“不要说了!心脏受不了,嘭嘭嘭直跳!”

“不到万不得已国家不会这样做,应该是为了阻断人口流动,隔离感染源。”

“老谭,我们怎么办?”

“让我想想,好像不能做什么,能怎么做?”

“明天还去不去老家?过年总得跑一跑呀。”

“先不着急,明天再说。”

“好,看看形势再定。”

“孩子医院里应该紧张一些。”

“对!燕子!老谭,你说她们会怎么样?”

“孩子最近肯定辛苦一些。”

“难怪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这丫头也真是,一点口风都没透!”

“怕我们担心呗,孩子懂事了。”

“你快打电话!问问几点去接她?”

“好。”

一段中国风的彩铃音乐,通话简短,对方似乎正在忙碌。

“说抽调了不少人走了,要顶班,不回来了。”

“那哪行?前面忙也就算了,三十晚上了,一定得回来吃个年夜饭。”

“那你打。”

又一阵音乐响起,通话依然简短。

“老谭,她说不行,回来不了。”

“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你说不会有什么事吧?我怎么心里有点不踏实?”

“冷静一下,先不要慌。”

“你说她现在会不会不在医院?”

“不要瞎想!我现在就去医院,一定找到她人,如果真的值班就不勉强了。”

“快去快去!开车小心点。”

“给我拿个口罩吧。”

“心里蹦蹦跳!心脏受不了。”

“等我回来,不要自己吓自己。”

“这哪是过年?简直过难!”

“放心吧,我一定把人给你带回来。”

“快去快去!老天爷保佑,菩萨保佑,请你们好好保佑…”  

她先是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泥雕木塑般地一动不动,时间不长,又仿佛惊醒了似的跑到厨房,认真地操持着锅碗瓢勺,格外精心地准备着。唉,今天是个特别的除夕,今年是个难忘的新年,所以一定得好好过,一定得开开心心的!她一边认真做着年夜的饭菜一边侧耳倾听着

不到两个小时,却仿佛过了两个世纪,终于听到了熟悉的敲门声,她立即冲到门口:

“人呢?”

“……”

“人呢?!”

“……”

“人呢?!!!”

“去武汉了。”

 

(二)

2020.1.29

今天是我们启程的日子。

凌晨一点接到电话,书记询问我是否愿意去湖北?没有任何迟疑,当即回答服从组织安排。作为一名医生,一名呼吸内科的主治医生,堂堂七尺男儿,在这种紧要关头,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放下电话她也醒了,有几分钟没有声音,之后低低地说了一句支持,眼泪就出来了。我搂她在怀,向她保证一定保护好自己,一定平安归来。她紧紧贴在我胸前,低声抽泣了一会,弄得我心里也酸酸的,我们就这样无声拥抱着一直到天明。

真佩服领导们这次的行动力,一个晚上全市一百五十名一线医务人员全部搞定。上午九时,所有人员集结完毕,物资全部准备齐全,三辆大巴装得满满当当。市里这次行动堪称“王炸”,各院抽调的都是科室的业务骨干,而且几乎都是体力充沛的中青年,清一色的精英,齐刷刷地老厉害了!市委和各院的主要领导全部参加了这次隆重热烈、气势非凡的动员大会。市委书记强调一定要坚定信心、同舟共济,坚决打赢这场硬仗!并且宣布成立临时党支部,要求党员干部这次务必发挥模范带头作用,全体成员当场宣誓,自己当时也是热血沸腾,而后便是全体开拔雄赳赳地向高铁站进发。一路上畅行无阻,平时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居然四十分钟就到了!而且前面还有警车开道,感觉着实威风了一把,到了高铁站还有特警护送敬礼,平生第一次享受了贵宾级的待遇!

上车不久,新书记前来通知大家这趟高铁在武汉停留的时间只有几分钟,弄得人人都紧张起来,因为光物资就几乎装满了两节车皮。新成立的党支部立即召开第一次会议,经过反复论证商讨,决定采取等间距站立一传一的原始战术。下午六点,列车终于到达武汉站。刚刚打开车门的一刹那,所有人员就像听到集结号的战士一样展开冲锋,一律撒开两腿快速奔跑起来!一箱箱救灾物资快速而有序地在人们手中传递着,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女同志一个个铆足了劲,精神抖擞的力气也是不小!短短几分钟全部卸完,事实证明这项决策果然是比较英明的。

感谢武汉市政府和卫健委,给予我们很大的帮助,后勤的交通、住宿、吃饭,地方政府都安排得比较妥当。重新坐上大巴,天已经开始黑了,远远近近的路灯陆续亮了起来。一车人都静静地看着这座城市。这样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依然灯火璀璨,依然高楼林立,依然整洁干净,依然绿树成荫,但空旷寂静,而且是毫无生气的万籁俱寂!宽敞的街道上空空如也,半天才能看见一两个环卫工人,在街边低着头慢慢清扫,我们所有人都凝神屏气,默默无言。

晚上八点,终于可以下车走向指定宾馆,踏上马路,立即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道,再一次提醒我们这座城市正面临着一场巨大的浩劫,一场深重的灾难。不想再说了,在网上看到几句话,觉得比较契合我现在的心情:

           从未这么急促地出过远门,

           也从未这么沉重这么迷茫。

           别叫我天使,因为我没有翅膀,

别称我英雄,因为我也有畏惧。

          没有大道理,也没有豪言壮语,

因为职责所在,因为不容退缩。

待到春回大地,待到风和日丽,

我们一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宾馆饭菜还行,24小时供应热水,房间空调坏了,觉得有点冷。现在是晚上11时,准备睡觉了。

 

2020.1.29

6:00 宾馆起床,洗漱,楼下餐厅就餐。

6:20 出发,车程一刻钟。

6:40 如厕,争取彻底;进消毒间,全面清洁。

6:50 穿防护服,目标:杜绝感染;中心思想:严防死守、全部遮住、武装到牙齿;总体要求:检查、穿(先下后上)、带(帽子)、拉(拉链);具体步骤:穿水靴—洗手—戴口罩(N95)(吹3次验漏气)—戴帽子—戴眼罩—内手套(检查有无漏气)—穿内防护服—同事的帮助下穿靴子套和拉链扣住—再戴外手套—穿外防护服。

7:10 相互检查两次:挑三拣四、注意头发丝等微小部件,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今日表现:半小时妥帖,干净利索,集体齐呼加油三遍。

7:20 检查药品损耗,补足缺失;血浆准备。

7:30 进病房:打水送餐交接。病房换热水,送餐到人;和夜班护士床前交班,特别关注注意点;认真检查患者输液监测仪,细心观察询问有无不适。

7:40 医护早例会。各分管护长汇报病况,总计26位病人。要求:详略得当,先总体后区分;侧重点:重症和变化。主要概况—轻症:12名维持原状,8名好转,其中3名明显好转,当中1名考虑出院、安排检测;重症:3名好转,2名维持,1名不容乐观(提请考虑通知家属)。

8:10 医生进病房:查房。责任医生兼病房护士共同完成。医生问诊,特别精准详细;我负责记录,同样精准详细。

8:40 护士进病房:消毒兼安抚。我们两人一组,将责任区六号病房消毒,上下左右全方位彻底清洁,查看病房通风,卫生间两遍消毒后补齐用品。一共三名女性患者:17、18床轻症,19床稍重。再次测体温测血压,问胃口问感觉。17、18床情绪较好,表示睡眠不错。两人各自看着手机,见到我们都很配合,虽然隔着口罩,话语有些不清,但回答问题特别认真,总想多说多问一些,我们也是尽自己所能回答。两个人一致表示均有信心战胜病魔,后来我们不由自主地一起紧握拳头齐呼:“加油!”虽然隔着护目镜,我有些看不清楚她们微笑的脸,但听着清脆悦耳的声音,心里还是涌起一股暖流,觉得酸酸甜甜的…

靠窗的19床躺在床上,比较安静,因为一直发烧,伴随着不时的咳嗽,所以情绪有些低落,歪着头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机,亮屏的背景是一名胖胖的小男孩。我轻轻地问她:“姐,这个是不是你儿子?好可爱啊,真帅!”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后,我趁势宽慰她:“我们这里是普通病房,收治的都是轻症病人,所以姐完全可以放心的。现在国家已经派遣了最好的医疗专家最优秀的医疗团队,全部集中在这里为大家诊治,每天不是都有很多病例治愈出院吗?重症病例都是能够治愈的,所以姐你就宽心吧,只要积极配合治疗,安心休养,你一定会成为下一个幸运儿!加油,为了姐自己的宝贵生命,为了这么可爱的小宝贝,为了幸福的小家庭,加油!我们一起加油。所以姐一定要好好吃饭啊,多吃一点,增强自身抵抗力,这样才能尽快把病毒消灭,才能尽快回家。”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虽然口罩捂住了大半个脸,我还是从眼角看到了她的微笑。她从被子里抽出双手,合着掌使劲作揖说:“谢谢谢谢!谢谢你!”同时两侧的眼角渗出了眼泪。

9:10  18床核酸检测:阴性;整理病情记录,认真抄写三位病人今天的生命体征、血气分析、各项参数,重点标出变化部分,逐句核对一遍。

9:20 收拾餐盒,打扫病房,整理铺位。

9:30 医生下达病房处方,备齐药品药水营养液,检查两遍,到病患床前送药皮试输液,执行口服,交代医嘱。

9:40 休息十分钟。

9:50 再次核酸检测:阴性,通知18床出院;换吊瓶,送康复病人出门,说了一句:“请跟我走吧。”姐姐笑靥如花,问是否能拥抱我?我主动拥抱约三分钟,领她走专用的病人通道,出入口两次喷洒药液消毒。

10:10 跟车去接一位新的确诊患者,中途绕路加油,到点交接检查,回来时居然都是绿灯,往返共40分钟。

11:00 配合医生问诊新患者,负责记录,问询记录均十分详细;安排床位,撤换三件套,其间积极主动说话安抚病患,消除不安情绪,帮助建立信心,自我感觉效果不错。

11:20 新患者采血采尿采便送检,安排CT;期间自己想小便,憋住了。

11:40 输液换水巡视病房,注意观察19床心电监护仪;发现17床和新来的18床说话,感觉17床有潜质,适合做人事工作,对我有新的启发。

11:50 18床处方下达,备齐药品药液,检查两遍,推车到病床,送药输液启动检测仪,执行口服,交代详细医嘱。

12:10 领病房盒饭,送餐到床,鼓励病人争取彻底消灭,加油!

12:20 脱防护服,两处不达标:第二次手卫生时间略短,脱防护服里朝外翻卷褶皱略大,被控制室大声喊话,惊出一声冷汗,这可不是小事!姥姥,下次铁定达标!

12:50 领午饭,没有胃口不想动,休息两分钟后坚持吃完,觉得自己意志顽强,有点像个战士,得意两分钟;喝半杯热水,护长通知10分钟后参加病例讨论会。

 

(三)

2020.1.29

凌晨12:00,今天我是夜班,坐在安静的工作室里注视着四周。这里远离市区,窗外沉沉的夜色吞噬了一切,什么也看不见。白日里郁郁葱葱的树林,大片明艳翠绿的油菜,都淹没在无边的黑暗里。和我一样,在公共卫生救治中心还有大批的医务人员,在这寒冷的子夜,仍然在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12:30,开始巡视ICU病房:深切治疗部。这间重症监护室共16张床位,有男有女,房间宽敞,每张病床前都是仪器占据了更多的面积。病人大多数鼻子上插着氧气管,手腕上扎着点滴,床下挂着尿袋,上上下下都是管子。5名重症患者更是满身的插管仪器,全靠机器设备在支撑维持着。看着他们,我不由自主地一阵揪心,喉咙口冒出四个字:“命悬一线。”

我轻轻地走过去,一个个看过去,细细地巡视着,一项项检查着,不敢有丝毫马虎,不可有任何疏漏,不敢错过病房里的任何一个变化。因为生死攸关,因为生命脆弱,因为躺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特别脆弱,不能承受任何一丝疏忽,不能承受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突然听到了仪器报警声,我赶紧跑过去,是15床把高流量吸氧仪的软管自行扯开了。一见到我,他就烦躁地说:“我不要上这个破东西,这么大的风(氧气的流速),实在受不了!”断开了仪器,他的呼吸立刻变得粗重急促,刻度显示血氧浓度由98%一下降到了92%!一眼扫去他的手机还亮屏在枕头上,界面显示着最新的新冠病毒确诊数字、死亡数字。

  我立即明白了他焦躁不安的原因。所有患者在这里接受隔离与治疗,他们没有亲人陪伴,只能依赖手机了解外面的讯息,与家人取得联系。所有的病人都关注着这场疫情,关注着与他们息息相关的信息。看着每天不断上升的人数,每一个患者的心里都是无比沉重,又无法躲避,完全逃避不开,只能紧张焦虑、惶恐失措。

我赶忙安抚他,请他一定配合,告诉他辅助吸氧的重要性,告诉他资源紧张,有一些患者还没有用上。这时的他已经气喘吁吁,发现离开了仪器确实不行,认识到自己的轻率,他随即平静下来,不再吱声,顺从地接受了炮筒般粗重的氧气罐。

 1:40左右,一名患者头顶的心脏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鸣叫,我瞄了一眼大叫起来:“9床!”,同时快速飞奔过去,发现患者两眼圆睁,面色发紫,身体不停地抖动,情势非常危急!

“患者心率下降!”闻讯赶来的所有人立即投入到抢救中:心脏复苏、清理呼吸道、加大氧气供给…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终于,渐渐有了生命体征…终于,病人慢慢缓过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汗水湿透了我的上身,密不透气的两层防护服,加上刚才紧张激烈的施救,身体感觉很不舒服,胸腹部潮湿发冷,再一次检查过病人,主任嘱咐我严密监视。进入旁边的工作室,我隔着玻璃注视着我的病人。

 3:00左右,又一阵急促的铃声传来,不好,还是9床!这次情况更加危急,病人似乎马上就要断气!不容任何耽搁,一系列紧锣密鼓的相同救治。十分钟过去,病人情况没有好转。

“膜肺准备!”

“加大供氧!”

“血氧还是下降!”

“继续输血!”

“血压下降!”

“ECMO加速!”

“血压测不到!”

“膜肺加速!”

“快!快!”

“呼吸停止!”

“加速!加速!”

“快!”

“加速!加速!”

“快!”

“快!”

我跪在病人身边,拼着命不断按压他的胸部,近乎疯狂:“一、二、三…使劲使劲再使劲!一、二、三…肋骨要压断…不管了…抢救…抢救…使劲…使劲…加油…加油…”

“不用了。”不知过了多久,主任停了下来。

“加油…使劲…”

“放弃吧。”主任拽住了我的胳膊。

所有人呆呆地站着,病床前围了一个圈,一起凝视着这张脸,默默无言。准确地说应该是半张脸,因为整个人从额头到脚底,从胳膊到两腿,可能不少于二十个纱布附着点吧?他就这样全身赤裸地躺在我们面前,然而也不能说是赤裸,因为下半身已经完全看不见,上面堆积着数不清的各色软管细线,剩下的部分被大大小小的白色补丁占据着,只能看见零星的少许肉色。病房里没有人声,只有几台机器的“滴滴”声,似乎也比平时细小了几分。这张脸眼睛微闭、神态安详,嘴角似有咧开,仿佛不曾悲伤难过,不曾喜悦欢乐,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本真自然、平静安顺。

“通知家属吧。”

护目镜里雾蒙蒙一片,翻开记录册,我眯着眼睛找到了号码,小心地拨通电话:

“…叔叔走了。”

“什么?!不可能!”

“就在刚才,叔叔走了。”

“呜呜—呜—”

“对不起,现在非常时期,家属不能见面。”

“不可能!早上还通电话的,不可能说走就走!”

“我们尽了全力。”

“你告诉我,有没有上新机器?!呜呜—”

“你是说移动心肺仪吗?”

“那个效果不是说很好吗?!到底有没有上?!”

“用了移动心肺仪,用了所有的措施。”

“如果用了新设备,老李不会抛下我们!”

“ECMO的国际救治率也只有50%。”

“他能扛过的!能扛过去的…呜呜…”
“阿姨对不起,我要工作了。”

“你什么态度?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对不起阿姨,我们已经尽力了。”
“一个大活人交给你们,说没就没了!一句尽力就行了?!”

“对不起,我们尽了全力。”
“我不接受!我接受不了…呜呜—”

“对不起,我要工作了。”

“你敢挂电话,我们明天就把医院大门封上!”

“我真的要工作了。”

“什么狗屁医院!什么狗屁医生?!”

“对不起,我们尽了全力。”

“叫主治医生跟我说话!”

“对不起,我们尽了全力。”

“叫他马上跟我说话!”

“对不起,我们尽了全力。”

“我一定要见到老李!”

……

放下电话,等待着太平间的推车,我又一次遥望9床。他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已经撤去了所有的仪器插管,恢复了本来的洁净真实。终于轻松了,可能解脱了?这里所有的负重是不是早已腐蚀了他的意志?在那即将结束的最后一瞬间,有些怎样的挣扎?他是不是难以割舍、特别留恋,想要继续留在这里,留在人间,愿意继续承重,继续承受这些令他痛苦不堪的一切?继续承受人生中那些不能负载而又无法摆脱的一切?还是想着结束吧,不如就这样结束吧,结束这无尽的痛苦,结束这人世间的艰难旅程?

一遭走下来,寻寻觅觅一生,最后又有何拥有,又何必拥有?这凡尘的一趟就是黄粱一梦,悲苦凄清的一个迷梦。人生有何意义?醒来不过如此,不过空和无两个字而已。活着的人们啊,是不是可以豁达洒脱一些?可以自由随性一些?我们的一生当如何度过?人生本无意义,我们是不是该赋予一点意义?让生命有点色彩、有点灵动?让我们活得有点意义,有点趣味,让我们在到达终点时不会懊悔、不会叹息,庆幸自己没有辜负,没有辜负在这精彩纷呈、繁华喧闹的人世间走过的这一遭啊!

    蓝色的小车载着他缓缓离去,一名工人轻松地推着徐徐向前。原来如此无味而沉重的人生,离开的时候也可以这样轻松;如此迷乱而喧闹的人生,离开的时候也可以这样简单,最后需要的仅仅是一辆小车,能够载他一人而去,足矣。我目送着他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愿他一路走好,早日安息。

 

(四)

2020.2.3  武汉某定点医院。

    办公室:一位身着白大褂的老人安坐在中心位置的办公桌前,一只淡蓝色口罩遮住了他大半个脸,气色很好,身材有些高大。可能有一段时间了,他努力端坐的脊背有点弯曲,显得有些佝偻,正在本子上书写着什么,一会儿又停住了手中的笔,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一动不动,咖啡边眼镜后面射出的目光依然炯炯有神,深锁的眉头是不是表示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一会儿,他走到窗边,左右摆头,上下伸展胳膊,前后踢腿,一番动作过后,定定地立在窗前,向着前方眺望。远处绿色的麦田,近旁抽芽的垂柳,在这二月的早春,在这明亮的春光中,纷纷舒展着喜悦着生长着。冬天正在消退,春天正在临近。一缕阳光悄悄溜进来,老人的脸上一片闪光的金红色!

 

清洁区:简易的格子间里, 除去了全身装备的一名护士,身材娇小,稚嫩的面容看起来还是一个孩子。过短的黑发由于长时间的压迫,紧紧地贴伏在小小的脑袋上。白皙的脸上有一条血痕,从眼窝下到颧骨旁,弯弯的一条红色弧线粗重而又深刻。只见她深深地吁了几口气,眼睛扫视了一下周围,发现没有可坐的,只好就这样捧着盒饭站在那里吃了起来。一双手有些肿胀,像是冬天害了冻疮,最让人心疼的是手背上几乎布满了米粒长短的松针样的细痕,红色紫色褐色,几乎就是饱经风霜的六旬老妪的一双枯手了!吃了几口,身体不自觉地向后挪动,靠到了门框上,等吃完饭准备倒一点热水喝,才发现自己什么时候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脑子里念头一闪,干脆掏出手机,就这样静坐在地,自拍了一张不同往日的伤痕照。

 

    库房南侧:一辆满载物资的大型货车刚一停下,几位工人立即开始卸货,一名志愿者进行登记。司机在车里坐了两分钟,随即跳下车帮忙干活。

“王师傅,这一车都是防护服吗?”

“还有十箱口罩。”

“这批是国产还是进口的?”

“从机场拉来的,进口的。”

“不知道是买的还是捐助的?”

“这批是澳洲来的,是捐献的。”

“捐助的国家还真不少。”

“不是政府。是当地华人捐的,听说还包了一架飞机。”

“毕竟是炎黄子孙,血浓于水啊,。”

“要我说还是人家境界高!不管不问的不是也不少?你说对他们也没有实际的影响,人家为什么要管?”

“那还能算个人吗?那样的人不配做中国人!

“唉,个人凭良心做事吧。”

“都什么时候了?!总要有点良心吧。”

“有钱的出点钱,有力的出点力,国家遭这么大的难,都该尽点义务。”

“就是这个道理!”

“实在不行就把自己管好,不给国家添乱也行。”

“对!不说了,我点数。”

 

 ICU病房:几种机器的声音,几种患者的声音。有人忽然喊叫一声,有人大声哭泣,有人小声唏嘘,还有人叽叽咕咕自言自语着什么。门口处,一位护士在帮助病人翻身,动作缓慢艰难,骨瘦如柴的耄耋老人两眼紧闭没有一点自主反应,似乎已经没有了气息;隔壁的一位声音微弱拉着长音却不停地追问:“几—号—了,几—号—了?”右侧一张病床前围着六七个医生护士正在进行抢救。人人忙碌不停,有的直立,有的勾背,有的俯下身子,各种指令应答的声音,每个人各种动作,匆忙快速有力;四面的病人一齐脸朝这边转着,一个个眼神空洞、神情漠然。稍远处,一位护士弯腰俯视着患者开动机器吸痰,另一位蹲着身子清理尿袋;最里边的病人正在呕吐,声音很大,看起来很痛苦,她的护士右手端着小盆举在空中,左手拍打着她的背部。忽然,又一张床位传来刺耳的“滴滴”警报声,又一些人奔向那里……

 

  院南大门:

门内:平日喧嚣嘈杂、人头攒动的大厅里冷冷清清、空空荡荡,半天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全身上下严密防护的医务人员偶尔走动过去,穿梭一回。东南角落里,坐着一位古稀老者,厚厚的大衣密密地包裹着全身,只露出一张皱褶苍黄的脸,闭着眼仰靠在瓷砖墙面上。老人明显咳嗽得厉害,先是一两声,接着又是三四声、五六声,伴随着连续不断的干咳,身体不住地抖动着,喉咙口发出了剧烈的喘息声。身旁一个男人正在打电话,听上去语气激动。他的声音起先很大,好像很生气很愤怒,一会儿低矮了下去,仿佛很紧张很担心,之后又渐渐地高声了,还夹带了哭音,仿佛是在哀求,不断地哀求着什么。时间不长,走廊那头过来一名高个男人,他赶紧快步迎了上去。

“院长,求求您!”

“对不起!真的解决不了。”

“院长,求求您!您一定得帮帮忙!”

“前两天已经收满了,没有一张床位了。”

“父亲一直发烧,不能再拖了!”

“实在抱歉。”

“我到您这里已经是第六家了!您不能把我推出去!”

 “实在无能为力。”

“父亲再不住院,回家只能等死!”

“对不起!真的解决不了。”

“随便搭张铺位,我们睡走廊!求求您!”

“这不是普通的肺炎,不能那样做,也不允许。”

“求求您!求求您高抬贵手!”

“实在对不起。”

“噗通”一声,男人猛地跪了下来,同时两只手死死抓住对方的胳膊,头像鸡啄米似的不住地往下磕着。

“您不能见死不救!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起来起来!我真的无能为力。”

“我求求您!求求您…求您给我们一条生路!”

“再去别的医院跑跑。”

“我们跑了几天了,都跑遍了…都跑遍了,只能等着社区排队,外地又去不了,只能等死吗?!你说!我们是不是只能等死?!”

“实在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有个屁用?!”

“实在对不起。”

男人猛地站起来,捏紧拳头朝对方胸脯直捣过去!“嘭嘭”两下,对方一个趔趄,向后退了两步,差点跌倒。

“你怎么这么铁石心肠?!什么狗屁院长?!”

“实在对不起。”

“老爷子有个三长两短,你绝对跑不了!”

……

门外:两个人并排坐在水泥台阶上,可能是一对母子。四十出头的女人在哭泣,一边哭着一边说着什么,哭几声诉说几句,口罩吊在脖子上,肩膀上的背包也滑到了地面,一只手拍打着膝盖,另一只手不时捶打自己胸口,又擤一擤鼻涕,显得痛苦不堪。十几岁的孩子不停地眨着眼睛,流出的泪水很快被下边的口罩遮蔽了,只留下浅浅的两条印痕。他一只手挽着母亲,一只手握着一团纸巾,不时帮着擦拭她的泪水。女人的身体一前一后,随着哀伤哭诉的节奏不断重复着,就像她无尽的苦难一般,绵绵不绝

几分钟后,门岗两名保安过来,劝说了几句,一人一个拉他们起来,女人兀自哭诉着没有动。两个男人两边使劲拽着胳膊提拉着终于让她站了起来,随即继续搀扶着夹带着缓慢向前。女人伤心的哭声持续着没有减弱,三个男人默然无语,四个人就这样簇拥着慢慢向远处走去。女人的悲伤渐行渐远、渐行渐弱了,最终宛若游丝一般泯灭消失在空气中,什么也没有剩下。

   

(五)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早晨春天的脚步走近了

    窗台前的田野里,一片绿意葱茏。一畦畦整齐的油菜,在温暖的阳光里挺直着腰杆,蓬蓬勃勃地舒展着,清脆碧绿、舒适恣意,很是惹人喜爱;近旁的小河蜿蜒着向远处延伸,波光粼粼的河水清澈透明,不知名的几只水鸟在优哉游哉,轻松惬意地追逐着对方,顽皮地嬉戏着。

   屋子里又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二十平米的临南客厅,本色的实木地板一览无余、奢侈而又低调,门厅一侧东西矗立着两根雪白的罗马圆柱;引人注目的电视背景墙面是由橙色的方形大理石材,依序排列并肩交错的菱形图案,深咖啡宽边线条装饰着四周,一台六五英寸的超薄液晶电视稳稳地盘踞中央,显示着不容忽视的尊贵地位;对面是同色系列的宽大茶几,上面随意散放着两小盒精致的糕点,百合造型的水果盘里红黄紫绿色彩丰富,稍远处是几个簇新的淡蓝色医用口罩;舒服的高背沙发后面是一屏水墨丹青,错落有致的劲竹彰显着主人不凡的追求;阳台是整面的落地玻璃,半人高的两只描金花盆,小叶紫檀和滴水观音亲密无间,仿佛姐妹一般和谐共处;门口的高脚铁架上,一盆盆大小不一形态相似的绿萝,纷纷拖曳着长长短短的柔嫩裙裾,恰到好处地展示着自己青春少女美丽身姿;吊顶是由纯白的石膏线条组成简洁而永不过时的长方形图案,外侧饰以小巧别致的其它几何造型完成对比搭配,一盏巨型的香槟色圆形吊灯完成最后的画龙点睛之笔。

    小佳,箱子收拾好了没有?好了就下楼吃饭。

“马上好了,你们先吃啊。”

等你,不着急,把重要证件再检查一

“来了,今天什么好吃的?”

“小米稀饭,摊了鸡蛋饼,夹肉酱和蔬菜吃。”

香气扑鼻,金黄诱人!我开动了,谢谢妈。

“今天新增确诊病例多少?”

“九点才会发布,应该还是两千六七百吧?”

“唉,确诊的已经这么多,每个人的密切接触者有多少?这些密切接触者又会密切接触多少?!想一想不得了,算一算吓死人!”

“也不用太恐慌。这样算数字是非常庞大,但毕竟是小概率的事情,接触一下不一定就染上啊,战略上要藐视,战术上要重视。每个人只要做好防护,感染的几率不大的。”

“北京外地人口这么多,人员这么密集,又是这么高发期,应该再请几天假的。”

“前面已经请了一次,老板今天也回去,不好再开口了。”

“真正不行就把这份工作辞掉,等形势好转再重新找。”

“啊?老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魄力了?”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了,还要开玩笑?”

“有点轻率啊,不需要这样吧?”

虽说看起来过了拐点,但每天新增病例还是这么多,疫情还是很严重的。这个时候出发,叫人怎么能够放心?

亲爱的妈妈放心吧,你女儿独立性很强啊,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一定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我可是是老江湖了。

“到了北京,出门一定带口罩,再戴上眼镜,能遮住的地方尽量遮住!

“嗯。”

“一定少说话。真正要说把脸侧一点,不要正面接触,尽量站的远一点。”

“好,我记住了。”

“再看一下身份证银行卡,检查有没有遗漏的。”

“能不能不啰嗦了?没完没了的,还让不让孩子吃饭了?”

“吃饭吃饭,不说了。”

“好香!”

“带的肉圆和熏鱼,到了一定要冷冻。”

“好。”

“真是一个唠叨的老太婆。”

“看到没有?你妈可怜哎,已经被人嫌弃了。”

“小老太婆,还是一个可爱的小老太婆!这下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三个人全副武装出门下楼,从小区的西南走到东北的门岗,小路上冷冷清清,个人也没有,网格员一一测过体温,坐上自家的小车,启动导航,向着机场疾驰而去。

    母女俩并肩坐在后排两双手轻轻握在一起,一路上很少说话,仿佛已是默契在先。不一会儿,女儿的头部侧卧在了母亲的肩上,像个孩子似的挨着一动不动,似乎是想让这温馨的时光长久一些,;母亲的两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女儿柔软光滑的手指、指尖,身体也是一动不动,小心地给女儿倚傍着,似乎怕惊扰了她的遐思,也似乎同样要让这温馨的时光长久一些,再长久一些

稍倾,母亲小心地过脸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儿:齐耳的短发乌黑亮丽,小小的耳垂粉红莹润,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椭圆形脸蛋,年轻的面容光洁滋润,身材小巧玲珑…多么美好的青春,多么美好的女孩!唉,又要出发了,今天母女俩还是形影不离,明天就是远隔千里,母亲心里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美好的时光为什么总是这么短暂?当初的支持究竟有没有错?

这一刻,母亲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滚在汹涌在撕扯,甜蜜酸涩咸苦疼痛,难舍难忍难分难说,嘴里是什么话也没有,心里柔肠百结五味俱全。女儿应该在家多住几日,家里环境清幽,不说吃住舒服自在,重要的是安全隔离,现在一路过去一定邂逅很多人,很多人迎面而来,更多人迎面而去,怎能完全隔离,怎能隔离得开?这小小的稚嫩的身体里会蕴含多少能量一定抗击过去?一定能抗击过去!上天保佑,请上天一定保佑!

到了驻地三个女孩合厨共卫,虽说是轮流做饭,分餐而食,卫生环境能否保障孩子们的免疫力自是不同,这么严峻的形势里来自不同的城市,来自不同的疫区,身体里是否有其它?三个人合租密切接触是怎样也无法避免的,心念至此,一种深深的担忧就像有一条青蛇钻进了体内,在血液里游动,让人惊惧不安,让人张皇失措,想要立刻逃开,又发现完全无处逃避、无法逃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不停地剧烈颤动!

窗外天气晴好,路旁的梧桐香樟明亮妩媚,在最好的生长季节里展现着蓬勃旺盛的生机。一阵清风在耳边掠过,空气清新凉爽,几簇树叶发出欢喜悦耳的沙沙声响。路上车辆稀少,行人更是寥寥,要是放在往常,这样灿烂的春光,这样林立的商铺,这样喜庆的元宵节日,这条主街早就熙熙攘攘游人如织了吧?现在真是安静!安静的行人车辆,安静的街道小区,安静的高楼城市,安静得有些虚幻,有些不真实,有些阴气沉沉,甚至有些死寂!甚至让人怀疑这一扇扇蜂窝一般的楼窗里是否还有生命真实存在?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地球人是否还是一如往常那样的生猛鲜活,那般活色生香?日日盘算着把他的兄弟姊妹开膛破肚、砍剁切杀,时时垂涎着把他的亲戚邻居煎炒烹炸、狼吞虎咽?!怎么感觉就像科幻片里遭到外星人彻底摧毁的城市一般的死寂!

母亲的思绪犹如这吹过城市的又一阵清风,徐缓轻微,然而悠远绵长,飘拂得很远很远……这一场疫情来得太过凶猛,也太过突然了。据说这种病毒还没有进化成生物,只是介于生物非生物之间的简单有机体,它的大小与人类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自身无法独立复制和生长,却能感染几乎所有具有细胞结构的生命体,具有这么非凡的传播繁殖本领,这么无与伦比的破坏能力,不过二十天的时间,就让一个国家封城封路封村,封村封路封城!所有这一切就在半个月之前还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无法置信的!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真是太过渺小,在宏大的宇宙面前更是蝼蚁微尘。生命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人们啊,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珍惜这唯一的地球,珍爱这唯一的家园,珍爱这已到中年的永不可逆的无可替代的赖以生存的我们唯一仅有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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