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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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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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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学校是个庵

我的家乡是典型的苏北农村,我上的小学也是典型的农村小学,学校是以前的寺庙改造的。以前的寺庙叫前大庵,或者把大字省去,也叫做前庵。所以我们的村子就叫前大庵,学校也叫前大庵小学。虽说叫庵,却是典型的和尚庙宇,没有一丁点尼姑。后来为了对外宣传证明这个是和尚庙,就把它叫做前大庵寺,不过当地人们还是习惯叫他前大庵。向北两公里地方,还有一座庙叫后庵,不过那只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家庙。

前大庵是个典型的北方建筑风格,青砖青瓦,有飞檐。砖块是那种大而厚民窑城砖,瓦是青色小瓦,有四梁八柱。只有从梁和柱上才能看出房子的主人财力雄厚。

庵规模不大,记得也就是正殿三间,东偏殿三间,西偏殿三间,前面还有个门楼,后面还有一个后殿。不过,门楼和后殿我都没有见过,听说是在破四旧、立四新的时代给拆掉了。老人们一般叫偏殿为仓屋。顾名思义,这是来存储粮食等用的。这就要从前大庵的功能说起。前大庵本是宿迁县极乐庵季庄,据说极乐庵势力强大,从宿迁到徐州老徐宿官道两边的土地都是极乐庵的,达到千顷,就挂起了千顷牌。挂千顷牌那是不得了的事情,是需要皇帝发证发牌的,那样就可以有不按地方章法纳税完粮的好处,但是必须完成中央朝廷安排的捐赠、摊派等义务。权衡了利弊,极乐庵的千顷牌挂了时间很短,又悄悄的摘了下来。极乐庵无法管理那么多的土地,那时候交通又不方便,于是就在前大庵这地方建起了季庄,意思就是季节性的专门来管理租赁土地和收取租子的分支管理机构。

不过这个分支机构的负责人是很受极乐庵主持赏识的。据说极乐庵主持进京告御状,跪在金銮殿外三天三夜,后来老佛爷慈禧就接受了他的御状,主持说了三句话就把官司打赢了。这样不仅主持很高兴,这些下属们也兴高采烈,热烈欢迎。那时最好的欢迎方式就是打锣鼓家伙。于是前大庵这个分支机构负责人就带领绵延几里路长的一班人敲锣打鼓北上欢迎大主持凯旋。

如果和别人一样都是锣鼓家伙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前大庵的聪明之处,就是把村里传统的“玩龙”(耍龙)娱乐节目使用上了。前庵的龙在附近是有名的,俗话说后庵狮子,前庵的龙,张庄门口玩狗熊。就足以说明前庵人玩龙的技巧。就是这样,当一班人吹吹打打来到宿迁北马陵山(原是极乐庵和尚圆寂埋葬的地方)附近,第一个迎接到打赢官司回来的主持。主持特别高兴,就把慈禧赏赐的半床銮驾、金心银胆、部分名人字画赏赐给了前大庵。小村子有了朝廷的圣品,自然感觉身价倍增,每到春节文艺演出,总是安排多人抬着銮驾到处显摆,也因为有了銮驾,遇到队伍抢道的,就有人喊:“銮驾驾到,请回避”,其他村的演出队伍的就要规避起来。但是很可惜,这部分文物被文革时期尽数毁灭,銮驾的白果木抬杆被用作生产队的“粪舀”柄子,其他物件也不知所踪。

前大庵也有一段很好的红色革命史。抗日战争时期,新四军某部张姓指导员,背着一只盒子枪来到庙里的仓屋,(那时候仓屋也用来为集体议事场所)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很短的时间就组织起一只二十几个人的抗日队伍,这只二十几个人抗日队伍活跃在交通线上,痛击鬼子的补给线,据说有一次拦截下两辆鬼子的运输车,司机把刹车刹上,谎称车子坏了,抗日队伍就找农户家的耕牛去拉,把牛经都拉断了,也没有拉动。后来鬼子救援队到了,除了搬取少量弹药以外,其他只有放弃。在这以后,鬼子出动一个小队和维持会进行报复行动,整整烧了前大庵三天三夜,几乎所有的民房都被烧毁。由于寺庙表面上还是拥护维持会的,没有被这次大火烧毁,保存了下来。

在解放战争时期,为了抗击国民党69师,在这里打响了一次抗击十八团的战斗。新四军用了一个骑兵连,就将十八团的一个营冲垮,尸横遍野。后来打扫战场,地方百姓就把死去的士兵埋在村子东北角,那里也就形成以后的乱岗子。

解放后,为了兴办教育事业,当地政府就把前大庵寺改成了学校。等到我们成为里面学生的时候,以前已经有很多届的学生了。学校主要是提供给前大庵村民家子弟上学的,每年级也就一个班级,教师也就四、五个人。除了校长以外,其他都是村里临时挑选的代课老师,文化水平可想而知。但就是这样,却给了这个村一代又一代人求知欲望,也给了我快乐的童年。

童年的快乐是朴素简单的。故事好像总是发生在那棵古老的皂角树下。

校园里有一棵古老的皂角树。根据长辈们口口相传,说这棵树已经在那里生长了四百年,却一直枝繁茂盛。春天枝叶是翠绿欲滴,让人有掬一捧在手心的欲望;夏天的茂盛,把阳光遮蔽的严严实实,给了没有空调的阴凉;秋天的果实,在风中刷刷作响,敲下来,交给妈妈就是很好的洗衣裳的绿色肥皂。

夏夜里,总是有一位说书艺人在那里,一个苏北大鼓,一双云牙板。大鼓敲起来咚咚作响,有一种气贯山河的气势;云牙板叮叮当当,清脆悦耳;说书人,声情并茂,动作夸张。说书的内容很多,有《高怀德兵下河东》、《窦尔敦和黄天霸》等等。村子的很多人就搬着板凳围在说书的人四周,孩子们总是扯一把麦草铺在前排的地上,草铺要厚而且大,一是坐着舒服,二是听困了就可以在草上睡觉。直到说书的结束了,旁边的大人叫醒了,就睡眼惺忪的回家。大家听书都很聚精会神,沉醉于书中的故事情节。大人们听到精彩处不时地响起掌声和叫好声,孩子们也就跟着叫好。那时说书的都加了不少外水。所谓的外水就是印刷书本上没有的东西。有的是为了渲染气氛,有的是场景描述,这些都是为了延长说书时间,不然下回分解也就没有几次了。不过听了几部书以后,就知道所有的外水都是一个味道。

说书的人喜欢总是在精彩处就来“明天接着说”,这样就吊起听众的胃口,好让他们第二天晚上早早的在树下等着。当然说书也不是免费的,第二天,说书的就会委托一个村里人,拿着口袋,带上茶缸,到昨晚听书的人家筹集粮食。如果你听得过瘾,你就给满满一茶缸粮食;如果你认为说书水平一般,你就给半茶缸粮食。在那个粮食匮乏的年代,如果哪家的男主人听得多了,每天都给一茶缸粮食,那家的女人就会说:“再去听书,你就不要吃饭了,就去跟唱大鼓的吃吧”。当然孩子是不需要的 ,所以孩子们就没有什么顾忌了,每天晚上都去。有时候实在因为拿的粮食少了,说书的就会中途离开。这样人们还会聚集在皂角树下,不过天南海北在聊天。

孩子是不愿意的,总是缠着一位大叔讲讲岳母刺字或者杨文广挂帅的故事,由于故事没有外水,又是全凭脑海记忆,一本书也就是一两个晚上就可以说完,一位叔叔肚子里的东西也就掏完了,那就要寻找下一位了。孩子们最喜欢听的还是《三国演义》里面桃园三结义的故事了,于是不少小朋友们就跟着学习,跑到河滩的树林里找一块空地,对着大树,捏着树枝,跪在一起,就算是结拜了。结拜有结拜的好处,结拜以后就可以一起对付要欺负你的其他小朋友了。

大人们讲故事是有选择的,比如《水浒传》他们是绝对不会对孩子讲的,因为我们这里有一句俗语“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在传统的意识里,他们害怕孩子们看多了水浒不走正道。

快乐的假期总是很快就会过去的。学生上学,叔叔大爷们也要开始新一轮的劳作。这个时候的夜晚树下不再是人们聚集的地方。但是孩子们却是离不开那棵皂角树的。你看,课间十分钟他们在树下“斗鸡”(一种用单腿独立,两人互相冲撞体育游戏)谁要是坚持时间最长,谁就会被同学们崇拜或者夸赞。有时候课间十分钟可以一直是单腿支撑斗鸡的。在课外活动时候,就有男同学用树枝去捅树洞里马蜂窝,惹得女孩子们抱头乱跑。当然这些过格的事情要是被谁报告给老师,那肇事者肯定要是被罚站的,罚站是要到教室外的,是不允许听课,那样对我们学生来说损失就很大了,错过一课,有可能就跟不上一个学期。

于是被罚站的孩子们总是不时地向老师:

报告!报告!

老师装作听不见,于是就报告第二次、第三次。这样老师一般不忍心,就要学生回到座位上去继续听课。

没有大人在的晚上,孩子们是不会去学校的,传说中皂角树下有一条很大长虫。每天晚上都会伸出头去300米外的汪塘里去喝水。还传说家乡本来是要修铁路的,就因为有着一条长虫,害怕火车的震动声会引起他的翻身,那样我们那里就会变成一片汪洋大海。

传言虽说是不可信的,但是学校里的长虫是我们经常见到的。有时几条长虫就从我们教室屋脊的梁上垂下头来,有的几条交织在一起。一次教我们的语文老师在上课途中去办公室拿字典,就看到一条碗口粗的花斑长虫盘在他的椅子旁边,吓得他“妈呀,妈呀”大叫着跑了出来。

清晨,孩子们迎着晨曦在教室里读书。书声琅琅,充满童趣。老师们则是踱着步子在教室里来回走动。有时候叫一个同学领着大家朗读,有时候要一个同学起来单独朗读。如遇到新课,老师是要带领大家读书的,当看到有的同学不注意时会突然停下来问:

“读到哪里了?”或者说:“下面有你来带领大家读书”。弄得大家在读书的时候思想是不能开一丝点小差的。

冬天,皂角树上绿装已经完全褪去,只留下沙沙作响的干皂角挂在树枝上。这时候,孩子们已经不惧怕马蜂的毒针了,纷纷爬上树去,摘取皂角,皂角捣碎后放在水中可以产生很多的肥皂泡,用来洗衣服有一股清香,是可以和香胰子比美的,所以大家都在争着抢着把它摘回家。

多年以后,当我再次回到老家的时候。儿时的玩伴告诉我,学校早已撤并,现在房子又作为庙宇使用了。院子里的那棵皂角树依旧是生长的那么茂盛,只是现在已经不允许别人随意上树了。一是已经被上级有关部门作为文物保护了起来,二是现在被庵里列为神树,树上挂满了许愿的红布。可惜我回去的不是时候,庵门是初一或者十五才开门的。我没有再看到那棵皂角,很有点遗憾。不过听说现在已经被保护了起来,又在那里建设了乡情馆,文革时期那些被毁坏、丢失的文物又找回了部分,心地着实感到安慰。

我忘不了故乡,忘不了学校,还有那棵皂角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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