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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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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过这样一个兵

故乡

那天早操号声刚停,一排二班班长甘兆积虎着脸推门报告:“指导员,昨天夜里新兵鞠东北给新兵叶思家拽猪圈里打了几拳,现在叶思家不但不做早操,而且还趴在床上哭咧没完,说啥要‘退伍’回家。”

我从没带过兵,这次从军政治部下基层挂职锻炼,到一营任新兵连代理政治指导员的第二天,就遇上了这档事。

我一听是新兵把新兵打了,就恼怒地问:“这屌兵咋这么霸道?挨打的新兵受伤没有?”“据新兵们反映,鞠东北会武功,给叶思家下了几个拳脚,虽受些皮肉之苦,但没有硬伤。”“鞠东北为啥打人?”我问。“叶思家昨晚一进被窝就哭哭咧咧闹想家,勾兜得其他新兵都跟着哭想家。鞠东北觉得他的哭声太涣散军心,因此一时冲动……”。

二班长偷偷扫了我一眼,踌躇了片刻,继续道:“我先前向一排长报告了这事儿,可他说,叶思家不就挨了几拳吗,也没伤咋地,不必大惊小怪,晚上开班会时再说!我觉得他这么处理不妥,就越级向您报告了。”“你说该怎么处理,关他禁闭?”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二班长见我有些发火,愣怔一下嗫嚅道:“指……指导员,我……我……”“你去把那打人屌兵给我叫来!”没等二班长说完,我就不耐烦命令道。

“是!”二班长跼蹐地退出连部。几分钟后,外面传来一阵均匀的小跑声,然后在连部门前戛然停住:“报告,新兵鞠东北前来报到!”“进来!”我的话音刚落,鞠东北军姿整齐站在我了面前。我心里又气又好笑:新兵还没开始训练,这屌兵倒装得挺像个兵样。

我冷着面孔,不停地打量着他——这个兵虽满脸粗浮,却非常沉毅,一看就是个在社会上混迹过的主儿。他个头不高,却长得虎背熊腰,两肩宽宽,二号新军装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紧巴。他胸肌、臂肌突起,几乎要把军装撑破。我心里嘀咕:这屌兵,咋练的这身块头,跟个健美运动员似的。

鞠东北已察觉到我在端详他,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体,脸上闪过一丝惭色,尔后像根木桩立在那儿听候我“发落”。“看来你已经知错了?看看你这身肌肉,谁能是你的对手?!”

我知道凡在社会上晃荡惯的小青年都要面子,重意气,吃软不吃硬。我这样温婉地“训”他,一方面是给他留点面子,另一方面也给自己留有余地。

鞠东北纹丝不动,目光灿然,虔诚地倾听着我对他的“教训”。“你回去好好反省反省,晚上在班会上做个深刻检查!以后不许再打架!”我仍冷着面孔,故意把打人说成打架,并佯装不耐烦地做着手势,示意他回去反省。“是!”鞠东北立即做出从谏如流的表情和动作,精神充畅地离开连部。

当晚,二班班会结束后,二班长向我报告,鞠东北在班会上的检查比较深刻,他态度诚恳,既向叶思家道了歉,又很坚决地发誓再不冲犯叶思家。我听后,暗自欣悦:这屌兵!

夜里,老天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足有半尺厚,天亮时雪势渐小。按惯例,这样的天气战士们不用出早操,但要分班按片除雪。当然,我们连部的所有干部都不例外,人人都要参加除雪工作,只是按照分配除连部门前的雪。

新兵们见连里的干部都出来除雪,群情高涨,个个干得很欢。“报告指导员,新兵鞠东北向您报到。”身后的报告声吓我一跳。我直起腰,转过身疑惑地问:“什么事儿?说吧。”“指导员,我对不起您,我失言了。我又打人了…… ”他的话让我很惊诧,没等他说完我就听不下去了:“你这屌兵怎么搞的?走,跟我到连部去!”我脸一沉,把手里的扫埽扔给文书,转身向连部走去。

鞠东北低首下心地紧跟其后。进了连部,我真想劈头盖脸地搂他一通,可一想事情原委还没弄清,便尽量压低嗓音埋怨道:“鞠东北,你是怎么搞的,看你表面挺像个当兵的料,可怎么尽犯低级错误?”“指导员,我错了,您关我禁闭吧。”他态度诚恳。这时,随着响亮的报告声,一排长和二班长一前一后走进连部。“指导员,连续发生这样的事儿,我当班长的有责任!”二班长不懂规矩地抢白道。“不不不,主要是我的责任!鞠东北第一次打叶思家二班长向我报告来着,是我没当回事,我寻思新兵打个架、发生个口角很正常,哈虎哈虎就得了。没想到这小子口是心非,不思悔改,重蹈覆辙,而且愈演愈烈!这事儿责任在我!”

平时看去粗粗拉拉的一排长,此刻说起话来却振振有词。他的口气看似在指责鞠东北,实际上是在揽责。“我现在想要了解的不是谁承担责任,而是事情的原委。”我怫然究诘道。一排长向二班长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报告情况。二班长有些急不可耐地愤懑道:“昨晚开完班会都还好好的,可是熄灯后叶思家又哭哭咧咧闹想家,带起一片哭声。

我听得出来,鞠东北当时心挺烦,喘着粗气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强忍。谁曾想昨夜一场大雪却成了他打人的导火索。今天早上起床号刚停,通讯员通知各班包片除雪。我见叶思家、黎小东、陈清林仨人故意用被子蒙头赖床,就挨个喊他们起来扫雪。我说,你仨不起来,班里的扫雪任务就会落后完成。这哥仨可倒好,一个鼻孔出气,都嚷着自己病了,起不来,还发牢骚说,这活儿应该让打人犯错的鞠东北干,他不是有力气会武功吗,应该让他“好好改造改造”。鞠东北一听就火了,把正叠着的被子一扬,腾地跳下床,冲到那哥几个跟前,把他们一个个拖出了被窝摔到了地上。”。“我看……这样吧,你仨先回去各自写检查,待连里研究后再做处理。”

二班长嘴角冒着白沫,还在绘声绘色地讲经过,我已无心听他再唠叨下去,便发聋振聩地命令他仨回去写检查听候处理。第二天下午,营里(连里研究后报营党委批准)做出给一排长严重警告、二班长警告的处分和对鞠东北遣送回地方的处理决定。营里对鞠东北做出这样的处理决定另有原因:他上中学时曾因嫌同学挖防空洞偷懒将其打伤被拘留过15天。征兵时,接兵的干部不同意接收进过局子有污点的鞠东北入伍,可地方武装部所有的干部却都为他说情。说唐山大地震时他成了孤儿,曾多次因见义勇为受奖,身上的一些小毛病可到部队改正。

连里安排一排长和卫生员艾传化将鞠东北遣送回地方,这也是我的主意。因为,新兵连一排从排长到三个班长以及连卫生员,都是我从一连选的(我下派锻炼的连队),自己连的官兵彼此熟悉,沟通起来方便。

鞠东北自知理亏,没做任何抵制便乖乖地在他俩“护送”下回到地方。几天后,一排长和卫生员又把鞠东北带回新兵连。一时间,鞠东北被地方武装部拒绝接收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军营内传得沸沸扬扬。我一猜一个准儿,情况肯定是从卫生员艾传化嘴里泄露出去的。因为一排长为人我了解,他决不会做这种事。而身上有几分娘们气的卫生员,在一连有个快嘴娘们的绰号,平时嘴就没把门的,特别喜欢传播小道消息。所以,我不用猜,就知道是他的嘴不严。

三个月的新兵生活很快结束了。鞠东北却遭遇了哪个连都不愿要的尴尬。营里最终决定,鞠东北既然是我们一连带的新兵,就给一连。说是给,其实是硬塞的。我本来心里挺抵触的,可军令如山,服从为天职。回到连里,我跟连长一商量,把他分给了一排。我心里埋怨:你一排长在新兵连就没好好带他,总姑息这屌兵。派你去退兵,你却把他带了回来。那你就带吧,带不好咱再说道。

一排长没半点怨言,欣然接收了鞠东北。他把鞠东北安排到了一班长甘兆积(二班长甘兆积从新兵连回一连后调整为一班长)的班里。甘兆积很不情愿,但迫于上司的压力只好不得已而为之。

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一场霏霏细雨停止了绸缪,春天的气息悄然在军营弥漫。远处的山峦薄雾缭绕,不久便被缕缕阳光驱散。北方的春脖子短,营房附近的庄稼地里农民们开始了紧张春播。晨曦洒满村庄和军营,展现给人们一幅美丽、迷人的画卷。

往年这个季节,部队都要以连排为单位到附近村子开展拥政爱民活动,帮老百姓开犁播种。今年与往年不同,中越边境气氛十分紧张,部队处于一级战备状态,随时可能奔赴前线。非常时期,部队下了一道禁令:不许任何人下地帮工。然而,对农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一有土地二有劳动力。现在的农民不愁没土地,但愁的是每年一到春种秋收劳力不足。尤其是男人挑单女人成群的家庭,男劳力极其得宠。男劳力多的家庭干起活来个个满面生辉欢天喜地,而女娃成群的农家却一派萧索,人人一脸大旱望云霓般的企盼。

一班长甘兆积这几天总是一脸懊丧,时不时站在围栅着铁丝网的营房内,心情懆懆地向村里眺望。他心里焦炙,深陷愁城,脸上整日愁云惨雾。他想,他心里的那个姑娘此刻一定也在对面翘首鹄望。

自从去年春天他被指派到那个叫翠英的姑娘家拥政爱民后,他便把翠英装在了心里,翠英更是对他心有所属。部队条例规定:战士不准与驻地的姑娘谈恋爱。这件事只好成了两人心中的秘密。我作为连指导员,却对一班长的憧憧愁怀和明显的情绪变化无丝毫察觉。相反平时看似性情粗犷,不拘繁文缛节的鞠东北却对一班长那极力掩饰的挂怀十分措意。他趁别人不注意时偷偷问一班长:“班长,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能不能跟我说说,我兴许能帮上你的忙!”鞠东北满脸诚意对他说。

本来鞠东北在他心里并不拂意,但眼下愁事未消,困难未解,自己一连几天都没想出个好办法,再耽误一两天想表现的机会都没了。现在鞠东北主动提出帮他排忧解难,凭他是个行伍出身义气之人,一班长饥不择食,索性向他道出了深藏心底的“苦衷”。

鞠东北给一班长出了个主意,如同解民倒悬,为一班长也为翠英家解了燃眉之急。一班长怎么也没有想到,鞠东北陪他仅用了两个夜晚就帮翠英家耪完了地播撒完玉米种子。想想最初鞠东北向他献此计时,他还心揣狐疑,并不完全信任鞠东北。直到完工的第二天上午,爱打小报告的卫生员艾传化把这件事报告给我和连长,我分别找他们谈话后,一班长才对鞠东北消除了心中的芥蒂,表示出一丝谢意。

按照两人的事先约定,鞠东北把过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那天下午,他见翠英的爹来营房,哭求一班长帮忙把地种上。翠英爹说,眼瞅着别人家的地都种完了,可俺家就我一个男人,老婆和那三个丫头根本不顶楞。虽说现在兴雇人,可俺家雇不起啊。如果解放军不帮我一把,上秋后全家就得喝西北风,到那时候恐怕我死的心都有。一班长不肯违反纪律,拒绝翠英爹的请求。我劝班长:班长,咱不能见死不救啊。老百姓来求你帮忙你不答应,回去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儿你吃不了兜着走,到那时你说出龙叫也没用。我看咱不如夜里下地干上两个晚上准能完工,这样既帮了老百姓的忙,又不容易被部队发现,岂不两全其美。班长在我蛊惑怂恿下,才勉强答应下来。

鞠东北自以为编得挺匀溜,其实我早已猜出这里有猫腻儿,只是没想到一班长那么有心计。当然,一班长与驻地姑娘谈恋爱的事儿是后来他复员把那姑娘带回家成了亲才传到我耳朵里的。不然我还一直蒙在鼓里。由于当时处于一级战备状态,考虑他俩并没给部队带来什么恶劣影响,连里只是在一次点名时批评了一班长和鞠东北。

一排长的肠炎犯了,每年的夏季都犯。因为是老毛病,所以他没当回事儿,问卫生员要了几片治拉肚子的药,以为挺过去就没事了。他就这性格,认为自己年轻抗造。

一排长自鞠东北下连后,俩人训练之余总是形影不离、飞脚冲拳、舞刀弄棒。面对非议,他俩共同辩解:习武纯粹是为强身健体,保家卫国。一排长打从跟鞠东北习武后,身体的确比以前强壮了。可这次却塌了架,一天跑厕所十几趟。鞠东北见排长脸都拉走了型,怀疑艾传化给排长吃了过性药,或在药里做了手脚。他这样怀疑不无道理,艾传化心眼小。上次他将鞠东北在地方因打人蹲过局子的事儿嘞嘞出去后,脾气暴躁、性情狷介的一排长毫不留情臭损了他一通。那以后卫生员见一排长就躲得远远的,实在躲不过就绕着走。想到这些,鞠东北就气急败坏地想揍艾传化一顿。如果不是一排长拦得紧,恐怕艾传化早趴在床上起不来了。一排长平时虽粗浮,但他身为干部有着良好的做人准则,更具有军人的大度与宽容。别说没有证据证明艾传化对他实施报复,即便有他也绝不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认为这种事儿不是大老爷们更不是军人应该做的。他相信自己很快会好起来。

时间如白驹过隙,营区甬道两旁的穿天杨几个月前还叶绿枝茂,转眼间却被初冬阵阵瑟风抖得一派萧索。如果不是天空飘落的雪花传递着新年即将到来的讯息,人们仍会拘囿于深秋至初冬的凄冷寂寥里。

部队过新年和春节,虽然不会像驻地百姓那样提前一俩月就开始储备年货,但一定要杀猪。每次连里杀猪,基本是每班还有连部各出一人。不过,鞠东北自从下到连里就没落过空儿。

临近新年的一个周日上午,鞠东北和其他几名战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300多斤重的“大白”捆到屠案上。“大白”平时就不是老实客,每年一到发情期定会穿墙越脊跳进母猪群里肆无忌惮进行“性骚扰”。 几个月后,猪圈就会增加几窝猪崽。“大白”给连里造了许多福,全连的干部战士都不舍得杀它,所以它多次幸免。但它毕竟越来越老,再不杀掉肉就吃不得了。连里只能忍痛割爱。

艾传化不知何时站到被五花大绑捆在屠案上还不消停的“大白”跟前,嬉皮笑脸地数落了它一通,然后冲着大伙指手画脚。按说有炊事班长在场,根本没卫生员说话的份儿。炊事班长虽一脸怨气,却不愿跟他计较。

艾传化的胳膊上虽带了一副蓝套袖,却穿了一身崭新的绿军装。别人来杀猪都尽量换套旧军装,以免被“血污”。炊事班长提出的“一刀顺”杀猪方案被艾传化否了,他坚持与炊事班长相悖的“两刀清”方案。鞠东北参与至少五次杀猪任务了。每次都是大家配合,炊事班长一刀就能让猪毙命。猪不遭多大罪儿,猪血一点不会被扔掉。可这次艾传化却来“塝道”,说啥也要给“大白”来“两刀清”。他说“大白”身强力壮身体超大,和其它猪不同,一刀肯定“不服输”。

鞠东北见艾传化肥秃噜圆脸上露出盛气凌人和兴风作浪的气势。突然想起他每次到饭堂打完饭那贪婪的吃相,以及平时除了连首长目空一切的自大相,还有夏天让排长拉得起不来炕,在师医院治了一个多月才痊愈等件件让他气不打一处来的糗事,心中便躁动不已,火气上窜。

艾传化仍在装腔作势、故态复萌。见没人听他指使,就逼新兵小河南上前掌刀。小河南手握尖刀左顾右盼犹犹豫豫不敢上前。鞠东北火冒三丈,一个健步夺过小河南手中尖刀,猛地向“大白”的心窝刺去。“大白”的血窜起老高,鞠东北并没让他人像往常那样用大盆接血,而是扔下尖刀,用尽全力让“大白”的血喷向艾传化。一切来得太突然。艾传化和在场的其他战士根本没想到鞠东北会来这一手。艾传化本来就身体肥胖臃肿笨拙,想躲已经来不及,瞬间新军装像涂了层红油漆,脸色煞白站在地上直发抖……

当晚点名,我代表连里宣布了对鞠东北的严重警告处分。

冬去春又来。正当山里的桃花落尽,梨花争艳时,我们连全体官兵开进了市内师医院,承担起了对师医院的翻建任务。进驻施工工地不久,我和连长心里都多了一些思虑和忐忑:我们连从没执行过这种任务。以往,我们每年只是夏秋季到一些车马人稀的偏远山村的百姓家驻训一俩月,还从没到过市里尤其是几近市中心的百姓堆里驻训或施工。我们不能不多虑,部队常年驻扎山里,除了每年到老百姓家驻训或偶尔有家属来探亲,战士们几乎很少能见到女人,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姑娘身影。这次不同,临时营房虽搭建在工地院内,但附近就有公园、旱冰场、电影院、舞厅等场所。战士们实行的是轮休制——所谓的“歇工不歇马”,因此不可避免有机会与社会与老百姓与男男女女接触。

我们之所以把临时营房搭建在工地院内,其目的显然是为了便于集中和管理。说穿了,每个战士的活动尽在我和连长及连里其他干部的眼皮下,有什么异样或“不轨”都难逃我们视线。

我们多虑不无道理。之前某连已先期进驻施工工地,可是没出半月就连续发生了战士与附近小卖部女主人谈恋爱、去舞厅跳舞、在旱冰场与社会青年打架等事件。当时师长大发雷霆,下令该连深夜两点全部撤出工地,回营区全面整顿。

再有,我们的多虑是因为连里有个鞠东北。可以毫不掩饰地说,鞠东北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这屌兵过去在社会上混过,不看紧点说不定闹出什么“妖恶子”来。去年夏天,我们连到离营区40公里外的铁架村驻训。有日中午,鞠东北发现一位村民趁战士们午睡,偷了晾晒的一套军装和一条枕巾,然后骑着毛驴迅速逃走。这屌兵本来就是个疾恶如仇、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看到牵羊者这般“壮举”怎能耐住性子。他拼力在二百米开外的水泡旁追上了牵羊者,二话没说,将其拖到水中一顿拳脚,尔后将枕巾扎在头上,效仿乔装的日本鬼子杜边倒骑着毛驴优哉游哉地离去。牵羊者从水中爬出向他要驴,他若无其事地说:“这驴得扣几天,让它好好反省反省再说!”牵羊者无奈闯进了我的办公室……

有些糟糕的事糟糕的人不能多想。有时你越怕出事,越有事发生。我们连进驻师医院翻建工地刚好一个月时,发生了一件事儿,让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那天黄昏,师医院保卫干事大宋陪两位公安民警来到连部,说要找一位个子不高,两肩较宽,虎背熊腰会武功的战士。我一听立刻疾首蹙额,心里嘀咕:“果然是这屌兵出事儿了!”民警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我的心里已经极其腌臜懊糟。“是不是这屌兵把人打了?”我急不可耐地问。“是。一下子打趴下4个!”其中一个年长些的民警回答。“文书,你去把鞠东北叫来!”我气不打一处来,命令道。“是!”文书转身跑出连部。“顾指导员,您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是这么回事……”老民警客气地向我道明原委。

那天上午,连里派上司和鞠东北去菜市场买菜。上司父亲几天前因车祸住进了医院,他的心放不下,买完菜就去了附近电信局给家人打长途电话,让鞠东北在菜市场外边等他。上司一走,鞠东北自觉无聊。正寂寞时,突然从不远处的银行方向传来一中年妇女惊恐的求助声:“抢钱啦!快抓住他!”鞠东北猛抬头见一穿棕色皮夹克、喇叭裤,留长发的黑大个从眼前逃过。鞠东北丝毫没有犹豫,拼命向黑大个猛追,不出二三十米就一个扫堂腿把黑大个撂倒。当他正欲夺下黑大个抢来的挎包时,不料黑大个忽地扑棱爬起,从袖筒抽出一把军刺凶狠地向鞠东北前胸扎去。鞠东北及时躲闪,麻利出击,三下五除二将黑大个打瘫在地。

他刚夺下黑大个手中的军刺,身后猝然扑来黑大个的仨同伙。这仨家伙杀气腾腾,一个握着匕首,一个攥着铁棍,一个拎着镐把。多亏路人提醒。鞠东北迅速转身与仨歹徒奋力搏斗。歹徒虽人多势众,但终究不是他的对手,仅几分钟,这仨家伙都躺在地上告饶了。等警察接到群众报警赶到案发现场,鞠东北早已归还了中年妇女被抢的钱物,悄然离去。警察最终依靠被害人和目击群众提供的线索,费尽周折才找到鞠东北。

鞠东北配合两位民警很快做完了笔录,两位民警既兴奋又感激。老民警死死握着鞠东北的手,不停地致谢:“谢谢你,谢谢你见义勇为的大英雄!是你帮我们破了一起大要案!”说着,老民警又一把抓住我的手谢道:“顾指导员,感谢你们部队培养这么好的战士!有你们这些穿黄棉袄的保家卫国,老百姓放心!”我很想在这屌兵的胸膛意味深长地擂一拳,可不知他什么时候已离开了连部......

公元一九七九年三月的一天凌晨,我团奉命开赴广西谅山,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半年后部队下山休整,为参战勇士、战斗英雄评功授奖。鞠东北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机智歼敌共计11人,救下负伤战友5人,按照战绩理应立功提干。营党委讨论给他报一级战斗英雄称号那天,与连里讨论那天的气氛一样激烈。有人认为他功大于过,有人认为他过大于功,甚至有人多次提出他参战前背着好几个处分,尤其是参战一周前他和几名战士去粮库拉粮返回途中,朝地方一年轻姑娘身上扬玉米粒,被人家告到团里。当时是我分别找他们几个谈的话,那几个屌兵已经纷纷“招供”,而他却还在为大家揽过,说他一人做事一人当。实际上,那姑娘指认的是小河南、小湖北,并没他的事。可他一口咬定,当时天黑,那姑娘没看清。

我真没把鞠东北这屌兵捉摸透。你说他差劲,可他干的那些事,谈不上都是坏事。你说他好,他确实没少犯错,可这些错都是在为别人扛过。那天,连里讨论为他报功,最初我是极力反对的。说心里话,我对鞠东北平素的所作所为颇有成见。因为他没少让我头疼。所以会议当初我第一个发言并坚决反对他立功提干。可论来论去,我被连长说服了--连长见我情绪激动,婉转道:“指导员,其实有时我和你的看法一致。鞠东北这几年确实犯了不少错,但都是可改之错,况且多数错儿都是在为别人扛过。话说回来,这屌兵是咱连第一个写血书请求上山参战的壮士。从战场表现看,他英勇杀敌不畏牺牲,他机智灵活舍命救战友,论战功全连没任何人能与他相比,就是全团全师甚至全军恐怕也为数不多!大家清楚 ,师团已明令,这次的提干指标主要是给那些战斗英雄和作战能手的,我权衡一下,咱连也只有他最符合条件,如果不把他报上去,是不是太不公平?”......

说也怪,当他得知连里要为他请功时,他却找到我和连长,提出将立功提干指标让给卫生员艾传化。

我和连长都没想到他会对艾传化那么宽容大度,甚至牺牲巨大的个人利益。如果不是战时,鞠东北根本没有立功受奖,甚至提干的机会。当然,全连的人也都没想到。以前,他眼里的卫生员是什么人啊,是个哗众取宠、缺乏责任感,绝对不能让他容忍的人。现在,他却对他一弃前嫌,不惜一切为他争功。他的理由只有一个:自己是大家公认的屌兵,本来上山参战的目的是想用鲜血和生命洗刷身上的“污点”,现在能活着回来,已经很知足了。而卫生员在这次自卫反击战救护伤员任务中,履行了战前的诺言,不仅英勇顽强救下四位战友,还击毙了一名敌人。他说,我是城市兵,复员回地方照样安排工作,立功受奖无所谓。而卫生员不同,是从四川贫困山村出来当兵的,给他这个机会就等于救了他一大家人。

鞠东北立功受奖命令上级还没批下来,我们团却接到了中央军委及前线作战总指挥部的命令─7小时内迅速抵达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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