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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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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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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家里的房舍是民国以前就建好了的,至今怕有一百多年了。灰白的土砖,乌黑的泥瓦,一对廊檐早已龟裂。

二哥这几年在外地读书,进过大城市,每每寒暑假回来,他总有点过不习惯,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在埋怨老屋的不是。那条褪色的大门板,笨重极了,开关起来很费事。墙壁上沾满了蛛网,烟熏火烤,年复一年,便变得墨黑,走进屋,黑咕隆咚的,象一个洞。

我的童年就是从那些洞里过来的。

小时候,不懂外面的事,就在家里玩,和伙伴们一起在那洞里捉迷藏,踢纸燕,跳绳,玩得很起劲。要吃饭了,大人们还得到一些吓人的角落里去找寻,找着了,便骂,还吓唬道:“这里面有蛇,有狐狸精,哪一天被它们叼了去,我可不管你们啦!”一听大人们这样说,我们再也不去那些黑洞里玩,就连走路,都会疑心有条蛇朝脚上蹓过来。

读书时,每逢节假日,我便和二哥把屋子叠得整整齐齐,打扫得干干净净。特别是二哥,扫屋他是最勤快的一个。在我的印象里,那时的老屋很干净,很宽大,很舒适。有一天,父亲从外面买回来许多大木材,说要将老屋拆了,换一幢新房。为此,母亲特别高兴,我却想不过去,好好的老屋为啥要拆了?拆了多可惜哟!

已记不得是哪一年,我和二哥在台阶上洗田螺肉,点着煤油灯,黑黑的天,似一口锅一样罩下来。渐渐地起了风,灯火开始摇动。“要下雨啰——”大伯父在门口一站,大声喊了句。“轰隆!”伯父刚进屋,一道闪电,一声巨响,吓得我和二哥滚在一起,把东西丢下一齐跑到母亲身边。母亲紧紧地抱着我们,一面亲着我们的额头,一面说:“不怕!不怕!雷公爷爷长了眼,不会乱打人。好伢仔,你们孝敬娘听娘话,雷公不会打你们!”雷公会打人?我怕了,牢牢地抓着母亲的手。一会儿,下起了“哗哗”大雨,噼噼啪啪的,天好象开了个口子,没多久,屋里漏水了,一滴,二滴,一处,二处。雨一急,屋内的水渐多,我和二哥拿着水桶,脸盆,脚盆接水。水很大,没法接住,不一会,屋里就淌满了水。奶奶拄着棍,一步一移地。扶着墙壁,跨过门槛,穿过过道,来到堂屋。颤颤的。叹着气,诅咒道:“这个鬼天,莫不是昏了吧?”奶奶骂了一阵,又蹒跚着进去了。

这场雨,怕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大的一场雨,往后,我变得极胆小,晚上尽作恶梦,梦见打雷,梦见一道闪电,刮白刮白的,象传说中的“鬼光”。每一走进这老屋,眼前便浮现出许多怪现象来,使人浑身不自在,真希望早早地将老屋拆掉。

那一年冬,父亲去世了,悄然地,离别亲人,离别家,离别了他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屋,沉重地被人抬走了。在那口被乡下人叫作“千年屋”的黑棺里,父亲就永远地睡在那里。岁月流逝,我们渐渐长大,一个个的离别了家,离别老屋,到外面去工作。时日一久,便免不了要想念老屋,想念生活在老屋里的亲人。

每每回到灰旧的老屋,见着墙壁上父亲的遗像,内心里总要涌出一种莫明的苦涩感来。父亲的遗容很慈祥,他总是和蔼地望着我们,望着这老屋。那黑黑的墙壁,灰灰的蛛网,总象一层无形的阴影,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老屋终究没换,新房也终究未建,何时才能完成父亲的遗愿呢?

前不久,与我家相邻的那家将他那一半老屋拆了,换成红砖楼,大榔柱也给倒了一个,风来了,残缺不全的老屋颤栗着,瑟缩着。奶奶拄着拐棍坐在门槛边,佝偻着,一颤一颤的,闲了,就用拐棍赶鸡。风一来,奶奶就走进屋去,蹒跚着,跨过门槛,穿过堂屋。有时也跨过门槛,走出堂屋,走到台阶上,却从不离开老屋。那移动的背影一颤一颤的,从后面看去,仿佛是那有些倾斜了的屋脊。

奶奶的背弯了,弯得似一张弓。这弓曾经也有挺直的时候,不过,那已是很久远的事了。

九六年夏,一场大雨冲跨了老屋,全家人在十分拮据的情况下,用双手终于建起了一幢红砖楼。老屋终究是换了,也终于换掉了一桩沉甸甸的心事,人反而变得有些空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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