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糖吃的童年

不知不觉间，身体里的血糖居然升高了，成了糖尿病。一个吃了半辈子苦的人，偏偏惹上了这个富贵病，这辈子都得远离糖，只有苦到底了，这实在有点扎心般的痛。

今早刷视频，无意中听到一首歌《吃糖都不甜的年纪》，一下被这首歌戳中了泪点，有点共情了。初听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歌词写的朴实，贴近生活，贴近中年人的心境。短视频已经随着互联网的普及，融入芸芸大众的日常生活，除了消遣了时光，有时也能带给人心的宽慰，也许这正是短视频的魅力。

“一生很短来不及认真年轻，转眼已过半生。在这吃糖都不甜的年纪，你却问我快不快乐。我有点撑不下去了，给我一点时间缓缓再接着生活。”这是歌词最感人的部分，句句都唱到心坎里，尤其是曲调，更是入了心，如诉如泣，断人心肠。回头看看，在人生这条路，匆匆走了这么多年，酸甜苦辣咸，个中滋味，真是五味杂陈。五十多岁，打工已经打到头了，想创业发现自己已经无所适从，不知该往何处走了。活到这个岁数，还没有走出社会底层的困境，心中的酸楚，也许是很多和我同龄人想说而不愿说出来的吧。

昨天一个同事打电话聊天，说到一位昔日同一个办公室的兄弟出家为僧了。那个曾经说话幽默风趣的东北老男人，是什么击垮了他？选择在人到中年出家修佛，恐怕不是看破红尘，超脱了自己，而应是一次无奈的逃避吧？以他的心性，即使入了空门，只怕心也静不下来。平时每天都要拉着朋友喝一杯的人，又怎舍得离开这繁华红尘？我们常说：悲莫大于心死。人一旦到了撑不下去的时候，也许真的会变的很脆弱，一根不经意的稻草就能彻底将之压垮。有人选择自杀，有人选择出家，这都是在逃世。而内心坚强的人，或许不会轻易放弃生而为人的责任，一定会选择咬牙坚持住。哪怕是暂时停下来，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坐下来，缓一缓气，定一定神，即使是痛哭一场，安静下来那一刻，或许就已经完成了自我疗伤，经过自我治愈后，你会重拾信心，找回从头再来的底气，这样才是一个苦逼中年人应有的样子。那么多的苦都吃下来了，又何愁再多吃这一回？

小时候家里穷，七十年代的农村，物资缺乏，信息闭塞，几乎生活在一个与外界绝缘的小世界。童年记忆最深的事就是偷吃家里的白砂糖。母亲总是把糖买回来收拾在一个大木柜子的深处，里三层外三层的压严实了，就怕我们偷吃。无论母亲怎么掩饰和隐藏，我总是有办法很快找出来，白砂糖对我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魔力，我鼻子一闻就知道它藏在哪里。母亲一般用玻璃罐分开保存，灌口先封一层牛皮纸，然后再扣上螺旋盖，保护得很周全。我每次小心地打开罐子后，就用瓷汤勺挖上一勺，张大嘴巴就倒进去，然后闭住嘴，含住糖，让糖在嘴里慢慢回味，一点一点地嚼，一点一点地吞下去。吞完还不忘伸出舌头绕嘴巴扫一圈，嘬巴几下，把嘴角的糖舔干净。这白砂糖的清香，这独有的砂甜，就严严实实地跑进了肚子里，藏在胸腔里，足够自己回味好几天。如果不过瘾，那就再来一勺，再重复一遍这个过程。为了不被发现，就及时终止，将封口按原样封好后，再抱着罐子摇一摇，抹平了缺口，这才放回原处。

已记不得这样偷吃白糖的行为有几次，尽管我小心翼翼地收拾了作案现场，但还是被细心的母亲发现了。母亲有一天晚饭后，把我叫到房间里，告诉我说：舅舅生病了，准备明天去看看，要我也一起去。然后叫我把白糖拿出来，我故意装作不知道白糖放在哪里，母亲看着我严肃地说道：“你偷吃了这么多次，还不记得放在什么地方了？”这一说，我一下子就脸红了。母亲不是不知道，只是给我留了面子，没有在家宣布这件事。看我低着头不敢再说话，母亲又轻声对我说：“娘知道你想吃糖，糖虽然是好东西，但不能多吃，尤其是不能这样空腹吃，这样对身体不好的。你下次想吃一定要跟娘讲，不能再偷吃。娘把这些糖买回来都是有用处的，平日里做人情要用，客人来了也要用，知道吗？”母亲一边说，一边拿出牛皮纸开始把白糖包成一个个长方形的菱角包，用麻绳捆扎起来，中间还要贴上一张长方形的红纸片，以示喜庆。除了白糖，还有桂圆、红枣、饼干等食品，这些已经是那个年代比较稀有的东西了，平时是吃不到的高端礼品。母亲的手巧，包出来的包裹很精美，提着在手上，出去串个门，都是很有面子的。

到了八十年代，吃糖就不再是一件奢侈的事了，村子里有人家盖房子，按照习俗，打地基立大门、上大梁、竣工这三天都要放鞭炮，发糖果饼干，全村人都会来祝贺，主人家就会端上一大盆糖果，从楼上往下抛洒，然后所有人都俯身去抢，热热闹闹的，很是喜庆。还有结婚、生子、做寿，大凡遇到这些红喜事，糖果是少不了的，只是现在物资丰富了，孩子们都对吃糖果没有多少兴趣，早没有了那份追求的兴致。想想自己偷吃糖的童年，今非昔比，果真是要感慨万千了。尤其像我这般一事无成的中年男人，就算你抓一把糖果塞到嘴里，只怕也很难再吃出小时候偷吃糖的甜味来了。心苦了，欲望就淡了，最甜的东西，也会变苦的。

童年终究是回不去了，过惯了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再也不想回到那些苦滴滴的旧日子了。尽管那时的日子处处充满了甜甜的回忆，但这份甜，只适宜收藏在心底，不能轻易拿出来晾晒，只怕晒干了水分，就真成一把干粮了。

早几天一个前同事在微信里跟我求助，他已经几年没有联系，突然发来一条消息，是水滴筹捐款，捐助对象竟然是他老婆，得了食道癌三年了，他说这三年都是陪妻子在医院度过的，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唯一的现状就是家底掏空了，背负了一身外债，而妻子的病在一天天加重，只能眼睁睁地等待死亡来临的那一天。怎么办？一天天干熬着，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这心里得多苦啊！人到中年的无奈，莫过于此吧。路遥《平凡的世界》说：世界上有些人因为忙而感到生活的沉重，也有些人因为闲而活得压抑。人啊，都有自己一本难念的经；可是不同处境的人又很难理解别人的苦处。我想给他打电话，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默默转了几百元给他，杯水车薪，只当给他一点安慰。但愿他能挺住，让自己缓一缓，生活还得继续，毕竟，最苦的人，也会渴望苦尽甘来的那一天。

相信老天爷会给他这个时间，会让他守住这个凄美而又无奈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