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妹妹之中,最牵肠挂肚的便是大妹,恰恰正是因为她的比想像中坚强。
中秋节回到乡下,父亲不在,母亲说去给大妹送饭了。大妹嫁在邻村,这两天家里收花生,春天一下种了三亩,长势喜人,因为怕下雨发霉,急得她连过节也顾不上了,九点多钟,饭也不吃。母亲蒸得了一大锅包子,赶忙让父亲给送了几个过去。
妹夫少年失怙,与老娘、妹妹相依为命,盖房、结婚拉了一屁股饥荒。因为小姑学习十分优秀,大妹嫁过去铁了心要把她培养成材,她是不甘心呵。十几年前去省城求学,家境每况愈下,父亲母亲接连病倒。他们这半生一直体虚气短,不过就是扛着,捱着,谁知道一日祸不单行,父亲住了院,母亲也跟着病榻绵缠。即便如此,接到的家信里还是只字未提,却苦了大妹。
大妹辍学了。彼时大妹在上初一,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做出这个决定,她是万分无奈。因为辍学的事儿,老师们几次三番来家里,劝大妹回去,大妹毅然决然地不改初衷。假期里归家,大妹笑着说,“不要紧,哥,你好好上学,我们供你!”只记得那时心中满是酸楚,她不过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呵。
大妹做过饭店服务员,又到保定那边蠡县的毛纺厂待了几年,后来跟当地一个很有名的师傅学会了理发,硬是跟二妹一道撑起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大妹长相清秀,娇小玲珑,心气也颇高,虽然不断地有人介绍对象,她却不愿意那么随随便便嫁了,直到遇到后来的妹夫。
妹夫生来内向,也是个苦人儿,别看平时沉默寡言,但远比同龄的男孩子们稳重成熟。最让大妹心慰的是他的心地善良,诚实淳朴,至少不会所托非人。为了供小姑上学,大妹受尽了苦楚,人家女孩子刚嫁了人,总要在屋里做做小媳妇儿,可大妹结婚没几个月便把妹夫“撵”出去打工,自己在村里开起了理发店。不止村里人风言风语,连婆婆都费解忐忑,人家说这个女子太有心计,不见得能养得住。
古语讲,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事实往往胜于雄辩。大妹一边全力供小姑学业,一边勤俭持家,那些质疑的声音渐次消弥。一年多后,外甥女出生了,添人进口嘛,全家人自然欢喜不尽,不过一个无法漠视的事实是——这个小家的负担更沉重了。要供小姑,要还债,要管孩子,要敬老人……大妹从不抱怨,孩子周岁刚过,她的理发店又重新开张。不成想,小孩子有一天被开水烫着,大妹又惊又愧,理发店只好关门歇业。
女儿一天天长大,小姑也蛮争气,考进了燕山大学,不过哪怕办了助学贷款,还是不足以维持大学的花销。大妹几番斟酌,最后把孩子往到婆婆手里一交,没日没夜地地下了地。几年来棉花行市水涨船高,大妹就大种多种,岂不知棉花这物事最占人,几乎两天喷一遍药,一遍药十几桶水。大妹说累得回家往床上一躺,话都不想说一句。有次碰见她,心中猛觉一颤,忙诧异地问,“咋现在又黑又瘦,怕连九十斤也没有吧。”大妹疲倦地笑了笑,“哥,这日子不这么过不行呵,你妹夫家底儿薄,加上还有个大学生,不能让村里人看笑话。现在政策好,不交公粮,还给补贴,我们计划再包几亩呢!”
天性乐观要强的大妹,不会像她的大哥那般,遇事容易萎糜不振,犹豫彷徨。每次问及她们家的状况,总是信心十足地跟你念叨,比如你妹夫工资又涨了多少,一天能挣到六七十,比如地里庄稼是如何的好,其实,个中甘苦,唯她自知。先前父亲住院,每天大妹忙里忙外,折腾一天,一到晚上便说,“哥,回吧,嫂子一个人在家害怕!”推辞不过,只好顺从。她便往父亲的床边一趴,一趴又是一宿。
人勤地不懒。大妹的家境慢慢有了很大改善,她的付出,在村子里有口皆碑,每每提及以往,大妹也会黯然,得多难熬呵!她讲过,夜里哪怕蒙着被子哭,只要太阳一升,人便得像上了舞台那般,神采奕奕,万芒万丈。
全家一合计,这个节去大妹家地里过得了,一准儿他们俩口子没有请人。三亩地的花生,破开地得尽量当天收完,哪怕五个人六个人,也得忙一个披星戴月。
(2008.9.14初稿,后多次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