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蛙哥

我的心与大海相似，有风暴也有潮汐

但许多美丽的珍珠，就藏在海底

——海涅

    安兄要去青岛看望蛙哥，问是不是一起过去。那时候离着预定的日期还有些光阴，便说如果琐务允可，当结伴而行，与蛙哥此前屡有约定。

    早些年在红枫（论坛）写过一阵子字，尽管天性薄凉，还是结交到包括蛙哥在内的几个挚友。臭味相投也好，志同道合也罢，或许是大家对于诗歌都抱着一些近似的认知，每每欣赏彼此的作品，能比走马观花之辈涉入的更深一些。譬如对于生活的态度，对于生命的感悟。一向视蛙哥为一个善感的正常人，他正直，憨厚，善良，豁达，没有那股子令人反胃的“文人”酸气。当然，这并不能抹煞他重症肌无力的事实(安兄的说法应当更准确——进行性肌营养不良)，这是他的大不幸。

    后来，人世浮沉，渐渐成了原创文学论坛的一个过客，偶有踪迹，早已不似以往的那份昂扬激越，宛如一株枝叶披离的垂柳，再多荡漾，哪还有心绪来顾影自怜。每每梦回前尘，常会“恶毒”地自嘲一下，且看那些成名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诗人履历，前期约略皆是上山下乡，投身广阔天地，什么农民，木匠，泥瓦匠，搬运工，甚至做过羊倌牛倌的大有人在。然后落实政策，恢复高考，安排工作，然后继续自己的诗歌写作。很芜杂，也很精致，至少是始终头朝着“大海”的方向，自己恰恰相反，莫名其妙地“倒悬”了一回。

    再后来，听到友好提及蛙哥家中的变故，他的老娘，那个世上最疼爱他的人去了！能说些什么呢，许多日子闷闷而不乐。可更明了，作为一个神交哪怕甚久的文友吔，心中万千，一个词便足以形容——无能为力。尽管如此，读了安兄回来撰写的《看蛙2013》一文，依旧感到无比震惊。他写到蛙哥的老爹，“老伯，姓梁名国兴，想必当年长辈起名就希望国兴家安，命运往往不幸的是，他小儿子于九年前因与蛙患同样的不治之症而离去，去年十月，他勤劳善良的老伴（蛙的母亲）也不幸谢世。二儿子远在内蒙古，不久前，蛙的三弟因开颅摘瘤手术，至今尚未痊愈。家里只剩下老伯和大儿（蛙）、三儿和媳妇四人。家务全由蛙的三弟媳妇扛着。”列夫·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当初邂逅这句话时的些许怀疑，忽而烟消云散，只剩下深深的悚栗与无奈。

《警世贤文》曰，“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命运的棱磳磨砺，生生造就出一个异常强大的灵魂。不妨想象一下，那个在农家炕头上艰难倚坐的男人，日日夜夜，以“一指禅”功在电脑键盘上敲敲打打，遂有了互联网上一首首无限淳朴又无限浪漫的诗歌，这是何等的铁骨铮铮，何等的百折不回！安兄说蛙哥晴耕雨读，是呢，岁月荏苒，总有春光灿烂吧，总有夏蝶翩翩吧，总有秋水摇曳吧，总有冬雪如歌吧。这些美好，不只在蛙哥的诗里，更在他心里。他会比别人更热切地聆听到黎明时刻的第一声鸟鸣，也会比别人更敏锐地捕捉到暮色沉沉后的第一缕星光。且不论二十年来诸多作品的发表，也不论新近刊版的诗集《且听蛙鸣》，单看看一众天南地北的诗友，年复一年，候鸟一般飞到他的小屋里，促膝言欢，试问在今日无论诗情还是人情的“荒漠”时代，几人能望其项背？未成诗，先做人，这是蛙哥的大智慧。

蛙哥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在散文《生命的契约》中曾介绍：“我的世界是阴阳颠倒的世界。一大清早，当别人要起床的时候，我却要躺下。像往常一样，父亲帮我铺盖躺下。因为我躺下以后不能自己翻身，左侧髋部由于长时间压迫，几年前曾经造成局部股骨头坏死，后来治好了，晚上我再也不能躺下睡觉了，所以我现在都象老和尚打坐一样，只能坐着睡了。父亲每天早起，将我放到躺一个小时，也算是稍稍的放松一下，再过来把我扶起来，伺候我洗漱，烧火炕，吃早饭。周而复始，这样的日子已近十年了。”蛙哥也从不掩饰内心的柔软，这在他诗歌的字里行间俯拾皆是，“生命不论长短，只要闪光\花朵不必长久，只要四溢的芬芳\姑娘 请为我做一双四鼻子草鞋\让我陪伴你 走过地老天荒\彩云之南 又一曲爱的绝唱。”（《花祭》）、“母亲，我不会用眼泪浸淫心上的伤疤\一只小小的蜜蜂落在你的坟头\那就是我，在一朵蒲公英的花伞里\为你唱歌”（《母亲，棉花儿又开了》）……

    有一年跟蛙哥谈起，说老兄，你那儿终究是要去一趟的，青梅煮酒，抵足而眠。蛙哥说一言为定。蛙哥在前，再赘言什么磨难挫折，什么江湖风雨，未免失于矫情。然而，庸庸碌碌，滚滚翻翻，前盟犹在，旧约难托，直到最后还是安兄一个人去了青岛。

    临阵再被抓了“壮丁”。那日从徐州归淮，跟安兄汇报，明早不是合肥，便是南京，只等公司的一个决定。一个做了生活牵线木偶的人，可谓悲催。或许每个人的心里都耸着一座乱葬岗，把百般无可奈何，一股脑儿埋下，唯到夜阑人静，才拿出来在灯光下晒一晒，硬梆梆，冷冰冰。

一切一定会好起来，安兄然，蛙哥然，某亦然。老天不会无缘无故让你认识一个人，纵然天空没有痕迹，鸟儿终将飞过。

2013.08.23草  2019.9.24修改

井底蛙：

本名梁辰，男，1959年生于山东海阳市辛安镇。诗人，山东烟台作家协会会员。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患者，于2014年8月20日病故。自1992年起陆续在《星星诗刊》、《黄河诗报》、《未名诗人》、《胶东文学》等各类刊物及网络，发表散文、诗歌、小说等200余篇。著有乡土诗集《且听蛙鸣》、《石榴茶》。他在自己文集首页写道，“井底之蛙留下几声对世界的呐喊，也算是对后人来说，这世界我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