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记

孤标独行，没有任何问题。但某种程度上，依旧需要与这个世界，握手言和。

                                                            ——题记

更遥远的天空使人绝望。但不闻不问犹似饮鸩止渴。“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座坟墓，是用来埋葬所爱的人的。”司汤达在《红与黑》中这样写道。其实真相如此，绝望呵，饮鸩呵，本是人寰常态，一切之所爱，因为被毁灭，才倍显珍贵。虽然未免残酷，又能奈何呢。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好吧？但深谙人性的哪个不清楚，明明是求之不得嘛，求之不得便可以讽喻自嘲。宛若那匹在葡萄架下徘徊急迫的狐狸，你千万不要听他讲什么，只需要瞥一眼他发光的眼睛和嘴角的涎水，然后一目了然。更遥远的天空下，有没有一个人也在伏案疾书呢？也在捱过夜色的抵牾，意图为窗外的几只凄雀悯而神伤？山里的竹林，又枯瘦了些罢，湖心亭里还有没有意味深长的“情景剧”上演，水鸭子又禅逃了多少，悬崖下面壁的行客是否心照不宣——太艰涩了，索性由之任之。

昨晚跟朋友一家小店里点了川式火锅，灯火通明，楼上楼下却没有几桌，风雨侵袭，到底让人的心里生发出几分怯意。一切文艺的话题，信马由缰，讲来讲去，避不过生死。朋友感慨年来亡殁的大家，譬如霍金，李敖，单田芳，臧天朔，师胜杰，李咏，金大侠，斯坦·李……这次是二月河。小店的火锅很正宗，不下于去岁重庆之行的火辣麻香，鸭血红得蛊惑人心，羊肉片得薄如蝉翼，于是百感交集。徽式布局的建筑，除了一贯的古朴雅致，实际上，不要忽略它们的内在奢华，天朝的士大夫气，可不会随着时光的荏苒而空空如也。服务生几次来加汤，几次报以轻轻地颌首。

自从几部大剧尘埃落定，好一阵子没见到二月河在舆论场占一占头条了。岂独是他呢？霍金，单田芳，金大侠，又如何？在娱乐至死八卦至死快餐至死碎片至死的新新时代，尙有几个人保留着不渝的钟情，不问一下度娘，哪个会了解斯坦•李是谁？李咏一家频频出现于美利坚，移民一说曾甚嚣于尘上。所以众口铄金的日子热情洋溢，三缄其口才是奇葩土鳖。座中聊到死后 “哀荣”，根源何在？显而易见呵，死人是张不了口的，死人再不能来“争名夺利”，称颂死者又安全又显得光风霁月胸怀广阔。于是想起海子当年，作品屡屡无人问津不说，某一次在京诗人座谈会上，被某“知名”诗人当场斥了个体无完肤。不久就发生了卧轨事件，当然爱情，理想，气功，走火入魔，皆应纳于“原凶”，可海子诗歌在其逝后才被疯狂追捧是现实吧。

纪念一下名人的逝世，是否出于“纪念”本身，还是出于蹭一蹭热度，实在不好妄言，毕竟是言论自由的范畴，所以，与朋友仅仅是浅谈辄止而已。不过，言及海子，便无法跳过诗歌，恰好自春阻冬，亡殁者中也有诗人的背影，江一郎，洛夫，以及近几天撒手人寰的某某某，或更多。除了“诗魔”洛夫，其他之辈充其量记忆模糊，而他们的诗作终于一阵子“井喷”，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暂不立论——以“死”诗传，简直无限可悲，这个“论”立下来，将会鲜血淋淋。耳濡目染之间，这些诗人诗力之高绝，生活之窘困，仿佛不悼念悼念，近乎罪大恶极。每一个善良生命的结束，都应被尊重与哀悼，每时每刻，这样的事情接二连三，为何一定要限定于文人，诗人，艺术家，政治家，弄潮儿？

讲好的众生平等呢。然后与朋友达成共识，二月河的小说又要再版了，这比发朋友圈扶灵，似乎更好一些。踱出小店里的时候，风雨已歇，三两个醉鬼歪歪扭扭地冲到街上，彼此棰楚，再握手言和。昏黄的路灯下，地上湿漉至极，两个人一时弃了的士，沿着空旷的街道，走一走。继续讲尘世人心，讲相熟的作家文字，也讲到雪域，讲到明日的天气。张小娴说，“叶散的时候，你明白欢聚。花谢的时候，你明白青春”，忽然才觉得，竟然已是十二月。

    梦里出乎意料地安稳。没有怪兽陷阱，没有老病枪击，夜也不曾起一个。早上梳洗梳洗，接着忙去扫描未尽的文件，楼下收废品的老人声韵宛转，对面的裁缝铺女主人忙忙关了灯。至于楼梯口到底是冬青树还是香樟树，继续是懵懵懂懂，重要的是喊它，它也不应一声。忙着忙着，倏而坐下来，猛觉得心如灰死。

不为谁，不为甚，刹那失神罢了。陈先发在他的诗作《丹青见》里写，“桤木，白松，榆树和水杉，高于接骨木，紫荆/铁皮桂和香樟。湖水被秋天挽着向上，针叶林高于/阔叶林，野杜仲高于乱蓬蓬的剑麻。如果/湖水暗涨，柞木将高于紫檀。鸟鸣，一声接一声地/溶化着。蛇的舌头如受电击，她从锁眼中窥见的桦树/高于从旋转着的玻璃中，窥见的桦树。/死人眼中的桦树，高于生者眼中的桦树。/被制成棺木的桦树，高于被制成提琴的桦树。”不知为什么，再一次通读，愤懑地觉到四十余年的不易，像“被制成棺木的桦树”。

像那个仍然困顿于葵花海中的稚子。疯婆娘飘了过来，被她轻巧地挟起，四肢挣扎，她笑一笑，声嘶力竭，她笑一笑，如同戏台上失心的大青衣。苦呵。

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