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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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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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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衍记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朱自清

   

冥冥中笃信,终有一天,会为这些年一次又一次的寂寞山行而心心念念,不似今日在石径上,心有旁骛,走马观花。便恍若每每为废园祭奠,它的风,它的雨,它的枭鸟,它的白蛇……梦后汗涔,回不去了,确确是回不去了。

在散文集《萤窗小语》中,美籍华人作家刘墉写道,“话到七分,酒至微醺;笔墨疏宕,言辞婉约;古朴残破,含蓄蕴藉,就是不完而美的最高境界。”他说“不完而美”,大概便是心有春风不必凡事苛求的意思罢。世间美好的事物是永恒存在的,所以一双能够发现它们的眼睛,就显得极为重要。那么,是不是正因为这个缘由,维克多·雨果才在《悲惨世界》的开端,在冉阿让人生最落魄凄惶之际,安排善良的卞汝福主教来对他进行救赎呢?或许是吧,或许需要救赎的,又是相互彼此。

“救赎”这个词,现在常常被亵渎,高高在上的“圣母”气,忽而被网民们在后边缀了个“婊”字,个中嘲讽,该是何等汹涌澎湃。遂忆起二十五年前的学生时代,那时候的石市长途汽车站与火车站,只有几百米之隔,有一次走到中间地带,一个叼着纸烟满身萧瑟的中年男人迎面走来,“兄弟,几天没吃饭了……帮个饭吧!”他用低低的嗓音像叙述着一件与他毫无关联的事情,目光闪躲,神情却坚持。五块钱了结,回到学校跟舍友们说起,他们恨铁不成钢地开释——就是被打劫了呗!哪怕他们是对的,但对于一个刚刚走出农村的青年而言,在那种情况下,他实在不知所措。他对更辽阔也更诡谲的人间,还没有什么清晰的认识。他以为是做了一件好事,帮了一个人。

扪心自问,油锅里滚过三滚的当下,是否仍旧有勇气去帮助另外一些“可怜”人?天性是改不掉的,这的确是个问题。羁旅江淮的十数载中,一直寄居在某个“古老”的铁路社区里,主要是此处没有什么闲杂人等,离着菜场银行超市公交站点咫尺之遥,兼之生性懒惰,不愿意搬来搬去。前年五月的一个上午,办事归来刚拐过楼角,就听到一阵微弱的呻吟声,一番寻觅,原来是二单元一楼窗下侧卧着一位老人,低头一看,触地的半边脸庞,血肉模糊,赶忙打了急救电话。邻居们这时陆续围拢过来,他们讲,“自己跳的,是四楼独居的老爷子,八十多岁了,总住院。”后来老人的儿子一脸怨怼地赶来,不住絮絮叨叨,大意是他爹真不争气。120的医生狠狠责备他两句,一起抬人上车。

老人到底没有撑过当晚。救与不救,根本就像许多当事人所言,本能反应,哪有时间犹豫,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摆在那里。同样是《悲惨世界》,其中有一句名言,“人的两只耳朵,一只听到上帝的声音,一只听到魔鬼的声音”,颇似释家语,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而一切的玄虚,打打机锋尚可,用来拷问人心,未免残忍了些。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终究还有个遁去的一,与人留一线,何尝不是于己留一线。

一如眼前的山色,纵使南中国的气候再温吞,序属霜降,也已万木萧萧,落叶纷飞。唯有山脚下的陂池边,几丛木芙蓉犹在绽放,此正是刘墉所谓“不完而美”。夏秋以来的干旱,使得老龙眼水库湖面直降一米,许多往日里不多见的巨石、台阶,甚至围栏,袒露出来,但湖心的小岛仍然孤立,一群群水鸟云集,不时“轰”地飞起,盘旋再三,然后落回去。

山行亦是问心。尤其是世路艰难,觅一地,安安静静地反思,自励,然后重新回到滚滚红尘的“厮杀”中去,不至于绝望到像法国象征主义诗人波德莱尔那样想:我是一片连月亮也厌恶的墓地。一定不是这样。当时在废园,何尝不是万古忧戚,日日夜夜,写诗焚诗,仿佛一辈子要受的苦,皆放在了那里,从没有想过,还有好远好远的路要走,好险好险的峰要攀,不过是未经捶楚的“小鲜肉”一枚。

可相见才有怀念,才不是隔靴搔痒,才会荡气回肠,才能刻骨铭心。

终究有一天,会为这些年一次又一次的寂寞山行百感交集。到彼时,是不是追悔莫及地问自己一句——傻子呵,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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