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海亮的头像

刘海亮

网站用户

散文
201911/22
分享

蟋蟀在侧

 麦茬儿渐渐枯朽,玉米棵儿捱过了最艰难的日子,车子慢悠悠在乡间公路上驶过,偶尔溅起的几朵水花,在夕光的辉映下,显得迷离而扑朔。在黄昏,故乡的一草一木,都倍显亲切。“亲切”这个词用在此处,似乎有些矫情,但对于一个数载漂泊的旅人而言,仅仅止于“亲切”,依旧是肤浅的。

“我呀,坚信每一个人看到的世界都不该是眼前的世界。眼前的世界无非是些吃喝拉撒睡,难道这就够了吗?还有,我看见有人在制造一些污辱人们智慧的粗糙的东西就愤怒,看见人们在鼓吹动物性的狂欢就要发狂”——我还做不到王小波那样深刻,甚至常常在对与错之间纠结徘徊,即使屡屡面对“污辱人们智慧”与“动物性的狂欢”时,也无法表现出超乎常人的鄙薄。不锐利,不勇敢,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张枣在诗里曾写,“只要一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美则美矣,其中的郁郁,怎不教人无奈与凄惶。

从什么时候开始,蟋蟀开始“攻城掠地”了呢。《诗经·豳风·七月》中有描绘,“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暂切略过周历的考证,你看,蝈蝈振羽,蟋蟀在侧,好一派旖旎的夏日田园景象。雨后的村庄里,的确如此,小暑节序,车子平缓地行过,农人们三三两两在院落之外摆起龙门。已经好多年没有这种体验了,并不成熟的城市蜗居,一层一层的伤疤在身上剥落,早就失去了童年时代大雨过后急急奔向池塘的非凡勇气,最多也就是在心情闲逸之际,带着孩子去楼下蹚一蹚水。于小孩子恐怕是兴犹未尽,于自己则有些心有旁骛。所以加缪在谈起人生的时候才会讲,“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带着病痛活下去。”

我历来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因为无论你是否哀哀以对,该发生的事情一件不会少,该承受的压力一点不会减轻。况且,以唯物辩证法的观点分析,本就是个塞翁失马的循环问题,近乎无解。特别是在中国道家的学说里,类似的观点更是层出不穷,譬如《道德经》载,“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当然如果以更专业的精神继续鞭辟下去,会愈加险峻,凡百千万言,不能尽矣。重要的是领略,宛若在江淮的山行,你不必去刻意理解地质构造的沧海桑田,只需要到木槿树下,到香樟树下,到松柏的对峙之间,到峭壁冷冷的凝视之间,走马观花,这就够了。所以,大雨过后的事物,终于幽幽暗暗,灯下的故旧新知,说过贸易战,说过马拉松,说过久别重逢,说过花间一壶酒,重新回到家长里短。愈琐碎,愈多情。

小店里独特的风味烤鱼教人留连忘返,川式料理,可谓花团锦簇,能让一个寻常望鱼兴叹每每满心挑剔的老饕,一箸一箸搛下去,店家足可为傲。大厅里有人在引吭高歌,踱到门外的光景,四下灯火漆漆,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美国深南之旅》里的保罗·索鲁来,想起《昆虫记》里的法布尔,《瓦尔登湖》里的梭罗,《老人与海》里的桑地亚哥。世界上最极致的孤独,不是举止无亲,而是欲言者何人。还记得藏地之行纳木措湖边的那个锦衣少年,蓝天白云,青青的牧草,牦牛们低首咀嚼,他苍茫地微笑,远处雪山高耸,神鹰独自遨翔……

不仅蟋蟀蝈蝈们在操琴,蛙声也有,蝉声也间或掺杂。对面的车灯总有三个两个大开着远光,袒露獠牙地呼啸而过,恍惚后来在梦里几度重现,它们悄无声息地把你置于光明的核心里,蛮横,空洞,像一支支扑面而来的梭镖。而纵使这样,醒来仍然感到万般欣喜。劫后余生——这就是一个人俗世沉浮的本来面目,岁月消磨,苟活不易。

其实,王小波是心中了然的,“眼前的世界无非是些吃喝拉撒睡”,如何不是当世亿万人苦苦求之不得之大幸?在中东隆隆的炮火里,在大非洲原始的杀戮间,在拉美街头火拼的血泊中,在北美肤色倾轧的断裂下……何处又有完卵?因此,加缪才会慨叹,“而是带着病痛活下去。”我们非是生于太平盛世,只不过是幸而生在一个太平的中国而已。因而才有自由与精力去“看见有人在制造一些污辱人们智慧的粗糙的东西就愤怒,看见人们在鼓吹动物性的狂欢就要发狂。”

七七事变纪念日,小暑,上午十点钟,防空警报响彻整个城市。

而后,凭栏俯瞰,满街的水迹未干,路边的无刺槐静静摇曳。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