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东西都没了,就象是遗失在风中的烟花,
让我来不及说声再见就已经消逝不见。
——许鞍华 《男人四十》
1
听雨淅沥,无望的期许尘埃落定。
前院里有两棵柿子树,一棵在东,一棵在西。
叶子们早就没了踪影,但一只只柿子却劫后余存,仿如万圣节夜的南瓜灯,悬停在江淮的暖冬里。
路过的每一次,于未知的诡谲中,总感觉灵魂出窍,恰恰化作其中的一分子,飘啊飘的,随着微苦的寒风。
漠不相识好不好?相忘于江湖好不好?
做不到啊,做不到……
2
譬如那些瘦弱的小东西,有一只姓陈,有一只姓曹。
有一只化为蝴蝶,有一只劈开大墓。
有一只自挂东南枝,有一只投水而逝,徘徊且徘徊,不复成佳侣。
可不可以拒绝抱柱死,拒绝望夫石?单薄的人世,从来便脆弱如斯。
柿子们郁郁不伸,柿子们无忧无虑。
成群结队地陷入迷茫,水样的迷茫。
3
曾与月约在下弦时,孤冷的清夜,不会羁绊于化不开的凄凉,轻轻地捶一捶麻木的寒腿,管它明天是雪,抑或天空蓝得生水。
柿子树属舶来品,脑海里给它的一个位置颇为闲逸,忆起与邂逅,分明是两种寂寞,一种在山峰,一种在涧底。
韦应物说独怜幽草涧边生,他拂了拂衣上沾染的春梦,又说野渡无人舟自横。
不同的影像,不同的时空,不同的呓语而已,怪不得夜半的时刻,邻犬竟不叫一声。
4
后来便遇到闹市里的诸君。
谁也不是谁的上帝,谁也不是谁的仇人,纵然摩肩接踵,顾自你挑你的苹果,他择他的美芹。
到闹市里才感觉回到一个活着的人,这一端踱到那一端,无所事事,但偏偏爱得要命。
鸡子们蹲在笼子上假寐。巴儿狗打着喷嚏。哪一只招牌上招摇的错别字。人流里每一张娴熟的假面……
不去甄别,才是最好的甄别。俗世的本来面目,自是如此百感交集。
没有局外人和局中人的分属,因为来不及。在这里用不着风声鹤唳,当然更用不着欲仙欲死,事物的未可预知性,永远在野蛮生长,出乎意料便是美。
所以,闹市中的自己才是真实的自己,诗里的不是。
坐在窗下眺望天空的,也不是。
5
浓茶近于道,明明淡茶亦然。反正幡然醒悟,不需拟好的台词。
好喜欢昨日经过的那一片大湖,设使不是被一众网箱五花大绑,突入感十足地一瞥,之后沉沉睡去。
大湖不存在人性,人性的危险,在于总想脱胎换骨,走向对立的另一面,其实,返祖是场血色的搏杀,让一切虚情假义,荡然无存,由此论证,大湖已马到成功。
水鸭子扑楞着翅膀,石灰厂高高的烟囱深沉而锐利,有时候也梦到绿地,醒来嘴里还有依稀的笑意。
鲁迅讲,“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
看来是了,与其悲喜交加,不如面沉似水,哪怕本来就不曾悟个透。
6
沈从文也讲,“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
那么,岂不是指认,大凡一切精致的瓷器,破碎无非是个时间问题。
骨子里的悲观主义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朽木栽于南山,心如死灰。
一个著名的实验,行刑者将犯人的双眼用布蒙上,然后告诉他,下一秒,将有一把刀子将他的动脉割开,其实“刀子”是钝的,皮肤根本未曾出血,而行刑者随之弄出滴水的声响,此后不久,犯人死去。
那此时窗外雨的淋漓呢?嘀嘀嗒,嘀嘀嗒,嘀嘀嗒的,谁又来关心结局。
7
明显身不由己是对的。
暮色降临,亮的窗子,暗的窗子,莫衷一是。
在一个地方住了五年,与当时的自己恍如隔世,却不愿回望。
只依稀记得有一个心愿,于匹马南渡时许下,现在念及,空空如也。
终有一天老了,连自己的名字也忘掉。
什么雨啊,风啊,流年啊,怀念啊,碎它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