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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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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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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山

在嘹亮的蝉吟里,湖水一寸一寸向上轻涨,荷花开得没有声息,夏木阴阴,谁能想到,年年的密约,到最后,只终落得怅惘的沉沉。当然不是所有的付出,皆有回报,也并非除了眼前的苟且,之后便会月下花前。

颇喜欢老龙眼水库的幽静,转山的途中,一来一往,看它波光粼粼,知名不知名的鸟儿,知名不知名的绿植,四面环伺,惟它能坦然相对,不卑不亢,不骄不矜,像一位历尽劫波的美人,在月光下,在晨曦里,掬波自浴,且不必说它的芦苇,它岸边磊落的青石。

从蓝宝(酒店)上行,沥青山路如带状缠绵环绕,惯常里行行复行行,多会西抵而回。灌木丛后的空场上,历来不缺行云流水的太极高手在推挡腾挪,伴着和缓的古乐,仿佛置身飞仙世界,而设使有曲水流觞,足以使人赏心悦目,乐不思归者也。这时候如若蓦然回首,整座江淮小城的风姿一下脱颖而出,鳞次栉比的徽派建筑,有的时尚,有的古朴,有的堂皇剑气,有的琵琶声声。燕子在天空飞掠,时而一只鹞鹰在懵懂中撞入,相较于十丈红尘里的翻翻滚滚,山里的光阴,平静的似盏照亮灵魂的灯子,辽阔,旷达,去留随心,了无痕迹。

转山经年,始于喆儿往岁来时。一个人孤独惯了,能够达到何等境界?独行独坐,独唱独吟,于近乎乖戾的懒散中,绝山拒水,至多坐在苍茫的窗下,让不羁的神思飞一会儿。四度春秋,一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何意给自己筑起一座无形的牢笼!喆儿来了,他小心翼翼地走进那一爿凋敝的寓所,小心翼翼摸摸这里,摸摸那里,甚至连送他母亲北上之际的抽泣也都小心翼翼。这不是喆儿的过错,一晃他已到了十二岁,那么质问一句,在他长大的前前后后,他的父亲身在何处?他守着他的外婆,母亲和姐姐过活,至多偶尔到乡下见一见风烛残年的祖父,祖母,瞥一眼他父亲在旧照片里的孩提岁月,如此而已。

江湖中的砥砺渐渐安稳,甫涉时的鼻青脸肿慢慢消褪,终于有时间对着古老的风声鹤唳重整旗鼓,于是愧疚之感重上心头,这才有了喆儿南渡,一起转山的肇始。没有经筒的循循善诱,也不曾刻意地背负虔诚,完全出于到天然氧吧里消耗一下多余的脂肪,走马观花,心有旁骛。喆儿小心翼翼地皱着眉头,对于父亲的碎碎念强捺耐性。倒也为一蓬薰衣草欢欣鼓舞,为一条烈日下赴死的山蚯蚓忧心忡忡。而当那一次仙女湖后的绝壁下,他断然退出时,才觉他本性中的执着,有那么点儿乃父之风。

幸福的日子从来短暂,喆儿去乡之后,转山便成了一种黯然的习惯,仿佛每次他就缀在身后,满脸汗水,紧皱眉头。山巅上不止有乱云飞溅,还间或有座小小的亭儿,诸峰危耸,万木拱立,山南山北的风景,一目了然,哪儿不是柴米油盐,芸芸众生!人间的烟火,大同小异罢了,你为了谋一家温饱来到这里,这里又多少人走出矿坑,揣上一张没有目的地的车票,他乡远走?黑煤在地下沉积,塌陷区的老人们,枯守着废弃厂房的烟囱,而荷花落了,荷花又开了!

今岁喆儿再次入淮,已多了些少年的坚忍,少了些曾经的羞赧,问他原因之时,他居然能振振有词地回复,老爸不是说,有些东西既然无法逃避,就只有坚强面对么!说不上老怀甚慰,只是为他过早地品尝世态炎凉而感到五味杂陈。前日转山,忽而暴雨倾盆,正在坡路下行,喆儿说自己是雨神,犹似萧敬腾,不然为什么上山时还烈日当空,忽一会儿就天雷滚滚,乌云压城呢!他放声大笑,一边慌乱地躲避着雨水的侵袭,结果证明,不过徒劳而已,等到上楼开门,父子俩都成了名符其实的落汤鸡,十分贴心的是,窗外的暴雨果然停了,喆儿再次笑倒……

转山有更长更崎岖的路线,就是从蓝宝上行,走东线,过欢乐谷,抵仙女湖,经娘娘涧,到洞山隧道口。而后穿山而过,从山北的盘山路上一直回到蓝宝。这条线转下来,足有十七公里的样子,喆儿去岁就许多抵触,想想确也难为,只待日后信马游缰时便宜行事,不可望梅止渴,先让他忧郁着吧?

喆儿每日的功课,除了转山,便只剩了读书,书桌上大摞大摞的名著,素未蒙尘,这一刻便更有了绝佳的去处。喆儿煞有介事地坐木椅上,自《雾都孤儿》读起,后来是《汤姆叔叔的小屋》,后来是《出梁庄记》,于此时而正拿着《简爱》,感受着人间的泥涂。

蝉吟太脆,撕裂感直透人的脊背,夹杂着的鸡鸣狗吠,则愈见丘壑,东边一声,西边一声,如痴如醉,似幻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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