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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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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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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小

恍如废园一般,对一个容易怀旧的人而言,每一座亲密接触过的遗迹,都是一块揭不得却又时常撕扯的伤疤,直到心头出血,再等下一次。

之前几度提及于底小寺,除了彼时彼地曾在那里蹉跎过的两载光阴,更多的更像是痛定思痛,祭奠一下自己久远的青春,兼怀那个年代,那座卧佛,那一树在梦中扎根的樱花们,若再迷离,恐怕还须加上某一夜滂沱的大雨。

所以,怀旧这件事情,不关美好,不关妙趣,不关悲悯,现在欲罢不能,只意味着久别重逢,纵然是香消玉殒,芳魄来归,也足以在某一刹刻骨铭心!废园与于底小寺如此,村小亦然。

童年记忆里,村小不过是一片红薯地,地块高低不平,又所属纷杂,浇不上水,种不了什么大粮,此前孩子们上学,反而是去后村。后村极小,一两百号人口,即便如此,教学点也是分了两处。一处是茅屋,一到三年级;一处是瓦房,四到五年级。因为小学一年级只上了一个多月便辍学的原因,“茅屋教学点”的印象颇多模糊,大概记得砖石垫起的木板课桌,老师声音稍大,房顶便簌簌落灰,有点凄惶,也有点吓人。

等到辍学一年再报到的时候,村小已建成投入使用,宛若一个命运多舛的人儿,村小可谓流年不吉,刚打起砖墙,檩条没搭几根,一场暴雨,竟成了废墟。村庄里流言蜚语开始不绝于耳,说那儿触了全村的风水,报应而已。但触了风水的村小还是“苟活”了下来,几经迁延,到了最终成型,虎踞龙蟠,成了村里最气派的大院儿,于此同时,后村的“茅屋教学点”也宣告寿终正寝,另一处教学点改为一至二年级,三至五年级的教学要到前村的新村小来完成。

一直到小学毕业,村小也没有围墙,院子里地面更没有硬化,晴天一身土,雨雪两脚泥,但至少六七间瓦房大屋屹立在那里,威严整肃,还贪图什么其它呢。

有心无心地,一丛丛的小槐树在村小院子四周冒出来,既是绿化,它们锐利的木刺也足以戒备宵小,五年光阴,它们差不多已有碗口粗细,挺拔英俊,渐成了一处风景。村小的教室已然很尽如人意,平整的黑板,崭新的课桌条凳,明亮的窗玻璃,讲台下首,还有一膛大煤炉。要晓得,北风凛冽的夜晚,油灯摇曳,课前课后,大家围在火炉旁,烤上块红薯或是玉米饼,怎么都是温暖而微甜的享受,遑论炉火熊熊,忽然闯进一群大雪纷飞的人。

从村小第一度正式招生,尽管外来的老师換了一茬又一茬,但本村的四位老师却似定海神针,一直到村小没落,他们调去更远更开阔的联合小学,当然不包括退休的校长时老师。另外三位老师两位姓刘,一位姓徐,他们不似时老师,一开始就是公办身份,都是捱了二十多年,慢慢通过考试、招录,才置换了身份,才不再以牛马之力而衔草木之资,幸耶不幸呢。印象最深刻是两位刘老师之一,矮小驼背,性如烈火,教学严谨自然没的说,只是孤长到三十几岁,始终成不了婚。谁又愿意将自家的女娃嫁给一个残疾贫困的民办教师呢?后来他娶了一个后村的哑女,倒是哑女俊俏机灵,身材高大,老师大婚那天醉了,大哭一场!

老师们讲过,说你们那一班出了不少的尖子,只不过大多因为家境掉队了,你可要好好坚持。老师不知道的是,哪一个不能完成学业的孩子,不是痛彻骨髓,撕心裂肺?前些日子返回村里,恰好邂逅一位同班的发小,头发稀疏,门牙脱落,本就不高,又佝偻个身子,蓦地,一下子悲从中来——他曾经是班里首屈一指的优等生,是班长啊!他油腔又拘束地打着招呼,麻木、自卑,一笑而过。再早一些的时候,村小的同学们建了微信群,他并不在群里,也不清楚是没人拉他,抑或他的拒绝。

小学毕业,除了每次路过村小,以及妹妹们先后从那里离开,已不怎么关心它的消息,偶尔节假里到那打打乒乓,基本上没有了什么交集,再回首居然是三十年春花秋月。村小没落的原因并不出乎意料,几十年计划生育政策的施行,村子的孩子越来越少,少到需要七八个大村小村整合在一起,才能撑起一所小学的架子。联合小学于是应运而生,各村的村小无一例外地关门,拍卖,各找各妈。所以,看到村小被一刀一刀割开,看到村小变成了焕然一新的更小的巷子与门庭,那种决绝,笑中带血。

岂止于村小呢?不是又接而连三地经历了废园,于底小寺,甚至更芜杂的浮生忧愤么?伤疤多了就不再是命门,而是变成一身盔甲,水火不侵。可难道人的归宿,真的就是进化成一条鱼,一匹穿山甲么!看似强大,其实不过是虎口之食,飘飞的扬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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