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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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猛虎 细嗅蔷薇
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
——西格里夫·萨松
1
我感觉我像云。挤挤挨挨，空空荡荡，尽管不擅长虚与委蛇，又确乎没个着落。
我感觉我胸中有一轮明月，她抚摸漫山苍翠的草木，也掬饮流淌的泉水。
其实，我什么也不像。我只是个时而颠沛流离时而壮怀激烈的中年客而已。
2
漂泊也不错。
列车上喁喁细语的小儿女。巷子口终日望天的长髯老人。
落花里的风月。酒肆中恣意的杯盏。江湖易见，霜露易见。以及客舟听雨，鸡鸣舞剑，大凡人世间的精彩，都要错过。不免照例带上一箧旧书，像溺水的人儿，抓住稻草。
3
春天就要过去，连它的小尾巴都不属于谁。
这时候可以吟哦——
“沉默避无可避/曦光落了满脸/整个四月的浩淼，需要一个人来/独自蒙受。杏枝下有一把/电锯在轰鸣，小麻将馆外/白旗高挑，你若这时候来见我//我会是那风口的响箭/只要一咳//便把春色/搅个稀碎”。
已经是我可以想到的，最美好的诗句了。
4
旭仔(张国荣，《阿飞正传》)说过， “世界上有一种没有脚的鸟，它的一生只能够一直飞翔，飞累了就睡在风中，这种鸟一辈子才会落地一次，那就是死亡来临的时刻。”
所以李碧华也附议，“还是戏好，咿咿呀呀的唱一顿，到了精彩时刻，不管如何，幕便下了，总是在应该结束的辰光，丝毫不差。”
谁为谁来，谁为谁去，其实就没有这个什么“谁”。
易感的人，为自己唱上一曲，还不是一边万马奔腾，一边如壁挂的钟表波澜不惊，“丝毫不差”。
5
苏轼定义人生赏心乐事，大体十六：
清溪浅水行舟；微雨竹窗夜话；暑至临溪濯足；雨后登楼看山；
柳荫堤畔闲行；花坞樽前微笑；隔江山寺闻钟；月下东邻吹箫；
晨兴半柱茗香；午倦一方藤枕；开瓮勿逢陶谢；接客不着衣冠；
乞得名花盛开；飞来家禽自语；客至汲泉烹茶；抚琴听者知音。
东坡狐睿。读不懂的人，拍手叫好。读懂的人，满纸红泪。
应当回到乌台诗案现场，听一听同狱者如何记录大师的困厄，“遥怜北户吴兴守，诟辱通宵不忍闻。”通宵棰辱，旁不忍闻。
因而后世仰慕的，绝不止东坡的惊艳，还有他的豁达与雄豪。
何以比拟？无以比拟。
6
举重若轻呵。游刃有余呵。
“来呵。造作呵。”
明媚的春色，从来不属于一个人，或者从来没有属于过。自我催眠，深度暗示，如掩耳盗铃。有的事，无关大碍，有的事，逃也逃不过。
哪怕你逃到山里去。登山近十载，每次我都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然而一个不想接又必须接的电话打进来了，一片树叶砸中头颅，一座烂尾体横空出世，一只马蜂在炫耀它的毒针。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人活久了，都是个笑话。
7
在几乎所有读者，皆为《瓦尔登湖》心生向往跃跃欲试的一刻，没有人会想到所谓田园山林、自给自足，仅仅是一次生活试验而已。
满面尘灰双手糙粗的老农不会理解你的艳羡。你真正与广阔天地为伍，永无退路了，也不会甘之若饴。我们深受老庄思想灌溉，又每每以陶渊明为偶像，偏不去深究人家的时代背景。模仿秀好作，心境天差地别，东施效颦，邯郸学步，最后把自己弄丢了，总是大悲剧。
当世皆道李子柒，一班媒体吹捧，万众同来瞩目。可有人明了，她当年的跌撞，就是个邻家女，视频大火纯属意外，没有团体运作，久了，也还将是活不起。
美好的事物，吾所欲也。鱼与熊掌得兼，亦吾所欲也。
当然是痴人说梦。
8
疫情依旧似胸口大石，几日看绥芬河吃紧，看广东本土不断有民众被输入病例侵染。
更不消说北美沦陷，欧罗巴乱成一锅粥。
想起郑强教授慨言——说什么科技无国界，说什么尊重全球多样化。你们这帮学生将来出国为人家效力，飞来的导弹上可能就有你们的成果。大中华发展得又好又茁壮，他们什么时候正眼看不排挤了？
几句话，是片段拼凑，不一定准确到毫秒。当时听了，击节拍案，又沉吟良久。
但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我们需要在全力解决好自己事情的同时，为全世界加油。
9
油菜花尽谢了。那日在工业区候车，路边的油菜田郁郁葱葱，肥美的豆荚圆滚滚。很踏实的感觉，心中的满足，甚于花期。
垂柳更妖娆，牵牵绊绊的，教人顿生乡情。
那儿的林子里，最多的是喜鹊，拖着个花尾巴，整日噪个不停。
羁旅第八载，又过去一季，回望当初，恍然如昨。
油菜秧摇摇曳曳，花喜鹊隐隐约约。
一个人靠了一会儿。又靠了一会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