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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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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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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舍离

对平凡的人来说,平凡就是幸福。

——尼采

     

在九十六美食大排档里觅到一份豆腐脑。于是许多次的清早,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踱到那里的摊位上,有气无力地叫上一碗。曾经在少年时代固执地认为,在凛冽的冬日,一切世事的繁芜,就没有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解决不了的。豆腐脑自然是越热越好,香菜需要傲娇地漂浮着,椒油则令多多益善。究竟豆腐脑有没有那么神奇高大,中年的食客会悚然惊醒,八字胡须的老板却历来沉默寡言。

少年那会儿已经没有了长鼻涕,人到中年,回首彼时,心里莫名地有些七上八下,那么剩下的酒壮怂人胆的青年呢?又爱又恨,模模糊糊,恍如被阿香家的黑狗叼了去。刚过了邯郸学步的尴尬时期,幼小的人儿堪堪能在村庄里的小街上走一趟,但黑狗学着蹲在她家的门口,无论手里是什么吃食,它皆要分一口,或者一半,或者全部。黑狗骨格清奇,尽管霸气侧漏,从不心慈嘴软,但总是可以有意无意放过你的手指。然后好想去阿香家的门前哭一哭,不过,恶狠狠的黑狗不许,更恶狠狠的阿香也不许。

夏目漱石感慨,“人哪,为了消磨时间,硬是鼓唇摇舌,笑那些并不可笑、乐那些并不可乐的事,此外便一无所长。”二十几岁再邂逅阿香,是在城里新开张的百货大厦里,阿香成了那儿的导购,见了面,她仍是信心满满,文质彬彬地打个招呼,四周人潮涌动,忽而萌生出一股冲动,是不是该把阿香拉到一边,问一问黑狗的前生今世?感谢黑狗与阿香,让一个人从小便练成了足底生烟,以至于后来屡屡受益无穷。譬如省城求学的两年,到学校的微机教室上晚课,不止需要买票,还要几十人簇拥在逼仄的楼道里,等到钢制卷帘门一抬,每一个男男女女都会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上二楼。幸好,幸好,大多数情况下,可以占据一个机位,虽然气喘嘘嘘,但看到那些茫然无措到处说尽好话的同学,不免会心里“阴暗”一阵子。

    又爱又恨模模糊糊的青年时代确乎乏善可陈。三毛讲,“一个人至少拥有一个梦想,有一个理由去坚强。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在流浪。”许多年并不深谙流浪的滋味,虽然它早晚会席卷而来。到废园的雪地里留几个趔趄,到血站旁的无刺槐下刻舟求剑,到古老的渔港听一听浊浪,到某座大庙里,到某座大庙里觑着放生池上的善男信女小声说,你们这些傻B !而医院里的账单渐渐堆垒起来,于是乎周期性地痛恨起鲁迅,为什么“你”非要在《呐喊》里埋下伏笔,活该“你”个矮烟咳几番流窜。他如此碎嘴,“我从一倍高的柜台外送上衣服或者首饰,在侮蔑里接了钱,再到一样高的柜台上给我久病的父亲去买药。”

    寻医问药的过往顶顶不可爱,寻医问药的今时今日亦然。再上一次回到故乡,兀自狼狈地坐到县医院明亮喧嚣的候检大厅里大眼对小眼。尿骚味儿缱绻婉转,来水味儿浑浑噩噩,一位浓妆艳抹的老阿姨往下抻了抻她的短裙,之后,面色惆怅的护士在窗口喊,“新单子,都瞅瞅”……几乎是飞一般地逃离医院,一路上又被红灯再三打劫,一个路口是,下一个路口犹是,旁边的司机摇下车窗,烟草的氤氲慢慢向空气中消散,远处的旷野呵,笔迹潦草地开始为一下季未雨绸缪了。

中年挺像一个便秘的人,蹲了半天,“西线无战事”,只好提了提裤子站起来。欲念,憋屈,不甘,幻想,鬼知道下一秒要干啥。所以,本来便大名鼎鼎的作家冯唐,更是藉着他那篇《如何避免成为一个油腻的中年猥琐男》再次刷爆了一回网络。其实同样人到中年的冯某人,无非是贼喊捉贼,尖酸刻薄也好,自嘲作秀也罢,重要的是看事实。所以,另一个版本的他才会频频意淫,“我要用尽我的万种风情,让你在将来任何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内心无法安宁。”

也曾冷汗涔涔地对照过冯氏油腻男定义的几个标准:第一,不要成为一个胖子。第二,不要停止学习。第三,不要呆着不动。第四,不要当众谈性(除非你是色情书作家)。第五,不要追忆从前(哪怕你是老将军)。第六,不要教育晚辈。第七,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第八,不要停止购物。第九,不要脏兮兮。第十,不要鄙视和年龄无关的人类习惯——然后如释重负,除了第一条有些模棱两可至而恨铁不成钢,其它的十万八千里。然后蓦然苦笑,从你认认真真去浏览那篇烂字的时候起,你就入了冯氏之瓮,中了他的诡计。如何让一个人“美丽”?当然是做自己!

被操纵的感觉宛若踩了一脚狗屎。何必去在意虚拟之中的礼乐崩坏?那便轻装上阵,断一断舍离。在江淮旅居的几年之中,虽然伤病时有,其实小确幸也时有。除了天未凉时,清早到九十六美食大排档里叫一碗豆腐脑,还着意过老龙眼水库的水鸭子们,在蓝天下,在阳光里,伊辈“双浆”拨动,昏昏欲睡。

夜里偶尔读纳兰。他写“远信不归空伫望”,他写“拟将欢笑排离索”,他还写“有些些欲说向寒宵,西窗烛”,都蛮好。可不就落木萧萧,天阴欲雪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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