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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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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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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菟记

有一个成语叫作“叨陪鲤对”,出处是王勃《滕王阁序》中的一句,“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成语的大意是“愧惭地接受父亲的教诲”。当然,以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毫不例外,这个成语有着其独特的形成背景。

《论语·季氏》有载,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鲤是指孔鲤,字伯鱼,孔子之独子,据说他出生时,鲁哀公特送去一条大鲤鱼祝贺,孔子便给儿子起名孔鲤。在这段轶闻里,自是可以看出孔夫子的严父形像,也能看出陈亢感喟问一得三的兴奋——除了得闻《诗》《礼》,也领略到君子(孔子)远(严格要求)其子也。

君子“远”其子,说白了,严父慈母嘛。柳宗元在《黔之驴》中形容虎对驴,由初见益恐,到稍近益狎,此处“狎”字是神来之笔,狎字首意,指亲近而态度不庄重。颇耐寻味,君子之“远”,大虫之“狎”,恐怕是当代国人亲子关系中非常明显的两个极端,育儿经确实难念。那么,像自己这一辈人小时候的野生放养,又算个什么呢。

在遥远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家里经营着村里的第一家杂货铺,父母忙于更多的生计,杂货铺仿佛就是给这个小孩子量身定做的牢笼,一边看孩子(妹妹),一边看铺子,上学竟成了件业余的事情。没有人来做教导,作业,人生理想,长夜漫漫,一个人好好去面对。杂货铺,由两间简陋的柴房改成,可谓逼逼仄仄,彼时停电是家常便饭,相当多的夜晚,在一盏煤油灯下度过。外公在外屋的小炕上翻来覆去,门外寂静黢黑的街道没个鬼影。心中的怨怼不敢长大,只不过忍不住了才去撩拨撩拨。好容易捱到假期,总盼着哪天被指派去割草,因为虽然天地广阔,那只独是发小们的。守铺呵,守铺,农忙了再摇身一变,成为最小的主力,父母多病,没有办法的事情。母亲回忆,说有一回你实在憋坏了,背着你襁褓中的二妹,一个人爬过河堤,到河里跟人一起挡坝捉鱼,回来被一顿恶剋。

教导罕有,打骂不罕有。这是时代的集体烙印。不是属于一个人,或者一群人,而是几乎全体。无论国人是读书人,还是庄稼人,棍棒之下出孝子,这是祖祖辈辈以来的共识。这也是即便孔夫子这样的圣贤,也难免“远”其子的真实写照。当然,历史的发展,毫无规律可言,特别是在三十年计划生育政策的大环境里,兼之西方思潮泛滥,对于子女的教育方式,忽而从根子上扭转,继而一味宠溺。这同样是时代的烙印,不是属于一个人,或者一群人,而是几乎全体。

所以,在十几年前就流行过一个段子,讲在一个国际夏令营里,日本人的孩子如何独立,敢于担当吃苦,中国人的孩子则是父母、爷爷奶奶跟着一大群,俨然是小皇帝、小公主。结论差不多是绝望的,甚至许多人听后称那些孩子是“垮掉的一代”。“垮掉的一代”英文为“Beat Generation”,最早出现在du1948年杰克·克鲁艾克与小说家约翰·克莱zhi隆·赫尔墨斯的一次对话中,后者在为《纽约时报》写的一篇文章里采用了《这是垮掉的一代》的标题。此后,“垮掉的一代”的称谓借助各种媒体流传开来。“垮掉的一代”实际上是“迷惘的一代”的对照。海明威在小说《太阳依旧升起》中塑造了“迷惘的一代”(Lost Generation),这个称谓来自美国著名作家斯泰因为《太阳依旧升起》题的一句辞——“你们是迷惘的一代”。“迷惘的一代”指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包括海明威在内),他们之所以对生活失去信念是由于战争的创伤,但他们并未因此而失去对人性的渴望。“垮掉的一代”则不同,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丧失了对人性的最基本的理解,用“垮掉的一代”作为称谓也表达了公众对他们的失望和不满。

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就是那些被称为“垮掉的一代”的90后,00后们,在大疫之年,一跃而成为全社会直面生死无私奉献的中坚力量,年轻人们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们是有担当的一代,是“奔涌的后浪”。“在武汉疫情期间,我觉得90后年轻的医务工作者、志愿者,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可圈可点。”张伯礼院士在接受现采访时,讲述了自己在武汉抗疫期间的所见所闻。他说,90后是让人放心的一代,可托付的一代。由此可以断定,天是塌不掉的,所谓文化复兴,必然是自文化自信而始。这也正是文章一开头,讲到育儿经,首先引用成语,以及孔夫子远其子的一个重要因素。

尽管天塌不了,当代亲子关系中的“远”与“狎”依旧是个大课题。管多了,逆反;放任自流,就给你各种作,“狎”都是毛毛雨。女儿大学后与她老爸深谈,“爸,那时候再管得严一些,就更好了。”她当然忘了自己当时有多执拗,她可以仅仅因为看着一位老师不爽,然后拒绝听人家讲的所有课程,一上课,就各忙各的。儿子性格倒偏于隐忍,表面上说什么都听,然后去打自己的小九九。上午同学打电话来谈及子女教育,相互一番苦水大吐,最终也唯有共同“祈祷”,无论怎么样,“大爷”们只要将来有一技之长,可以独立谋生,不用啃老,就知足吧。

望子成龙,不是总目标,也是潜意识,可怜天下父母心,一句话便通透。如东坡居士这样的大家也无法免俗,他在《洗儿戏作》一诗中就写到,“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此公真是大智慧,教个谁儿女“无灾无难到公卿”不乐开花呢。

南归之际,一家人到平房种菜,年年岳母与妻,都要在平房院子里种上些朝天椒,这玩意儿稍给水肥,便能活得热热闹闹。平房小院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柿子树,一棵是石榴树。石榴树栽得晚一些,枝干尚矮。树冠里不知什么鸟儿做成了一个窝,最近下了蛋,正在努力孵化。黑羽白喙,她一点儿也不怯人,于是喊提着水管儿的儿子过来看,他兴致缺缺,“看嘛呵,看嘛呵!”

思虑再三,抬起的一只脚放了下来,他却跟你皮着脸,嘻嘻哈哈。怪不得鲁迅要把儿子想象成小老虎,“回眸时看小於菟”,准确而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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