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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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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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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青松

北大教师王青松、张梅夫妇入山隐居十余年,这不是个新故事,当年曝光于网络时,曾火得一时糊涂。之所以又拿出来点检,既有人的遗忘性因素,网络时代,信息流浩浩荡荡,过目即了,而今再读,不乏震撼;也有朋友们偶尔唏嘘的因素,说有朝一日归园田居如何,倾慕之情溢于言表。

王青松,河南洛阳新安县人。在上世纪80年代的北大,王青松是个主流意义上的好学生——北大国政系79级学士、北大法律系83级硕士毕业留校任教。进入信阳地委机要局是他改变命运的第一步,机要干部的训练让他应对北大的学习和考试易如反掌。在国政系79级的58人中,22岁的他以河南信阳机要干部出身的"老大哥"形象出现,一来就被任命为团支书,在学校的形象也是一板一眼,西装革履,哪怕从宿舍到教室几步路,脚上也穿着皮鞋。小他6岁的唐师曾在《我钻进了金字塔》中调侃:“他举手投足透着重权在握的稳重,自然更让我们敬重,乃至晚上我睡觉翻身都轻手轻脚心怀敬畏。”

因为老家离白马寺不远,王青松从小练过武,到北大后又爱读老庄,在1985年“养生热”时,开始在北大教授养生,可谓红极一时。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张梅也是当时来养生班看热闹的学员之一,刚刚从北京外国语学院毕业,比他小12岁。所以作为一对高知夫妇,似乎跟浪迹山林、“刀耕火种”隔着十万八千里。其实因缘际会,一如古代归隐的士大夫们,人生失意多是“原罪”。最早萌生山居的念头,始于上世纪90年代初,王青松报考北大哲学系汤一介先生的博士生,单科和总分都考了第一名,学校未予录取,而妻子张梅也是连着5年未评上讲师。王青松说,1994年,搬到北京与河北交界附近的山区,那里有座岳父的老房子,租地10亩。去北大上一次课要坐5个多小时公交车,耕地也无人照管,于是妻子张梅在1998年毅然辞职,而他则在2000年后脱离北大,承包荒山2500亩,从此与世隔绝。

与世隔绝到什么程度呢?洗衣服、洗手、刷牙,都不用洗衣粉、肥皂、牙膏,而用草木灰、皂荚等替代。筷子是用秸秆制的一次性筷子。吃饭就在屋外石磨边平台上,除了他们一家,任何其他人都没有进过他们住的屋子,因为“污染太严重,三天散不尽”。山里不通电,没有电视,没有网络。刚进山时晚上点蜡烛,后来用一种太阳能灯,白天晒太阳充电,晚上照明,能用两个晚上。没有暖气,冬天石屋内温度零下7度。王青松夫妇雇佣农民工,建造了一座小水库,用石头和水泥垒砌的水坝,把山泉水截流在一处山沟,形成一片平静的湖面。岸边有一间土坯房,刚进山居住时,王青松和妻子就住在那儿。后来,他们在山顶平坦处,构筑了他们石头“城堡”。房子,是夫妇俩喜欢的老家的房屋样式,专门从老家请来工匠,拉来砖瓦建材,在此依样而筑。

入山之后,王青松夫妇开垦耕地40亩,不用农药与化肥,他们自称吃不污染的食物、喝不污染的水、呼吸不污染的空气,不过是为了方便自己和家人。食物与外界发生交换关系还不到五年时间,“在山里修行,养一个孩子;种些吃的,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学生来了,带回去一点。”他们种瓜种菜,鸡猪牛羊养了一大群,粮食作物涵盖玉米、高粱、小米、大豆,果树则有桃树、杏树、枣树、苹果树……王青松曾言,“所有人得用1~3年的时间将身体的垃圾清理掉,先变成一个基本健康的人,然后咱们再考虑进化自己的灵魂、精进和修行。否则,带着一身疾病和痛苦,搞什么搞啊,我认为都是虚的。身体干干净净,灵魂自然焕发出光明、自然会影响别人。不要带着很多东西去影响别人。这个(身体的好坏)没办法,藏不住、掖不住,一看面相就知道了。”

如斯而论,王青松张梅夫妇几乎已经成功创建了他们的理想国,男耕女织,日作夜读,“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完全可以像桃花源里那些前秦遗民一样,“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然而,一切罗曼蒂克,大多败于骨感的现实。2011年4月,王青松一家回归社会。王青松的解释是为了儿子今后发展,但另一个背景则是沉重的经济制约。从当年进山,他们大约花去350万元,来源有张梅讲GRE的报酬、编教材的收入,王青松在社会上讲课的积蓄等。到最后,基本只有支出没有收入,要维持正常运转,至少需10名农工,每年费用25万~30万元。王青松希望把他们的无污染农产品推销出去,“不过,至少是市场价的10倍以上”。

王青松夫妇的经历更像是一场超验主义实践。与《瓦尔登湖》的作者梭罗算是前后呼应。1845年7月4日美国独立日这天,28岁的梭罗独自一人来到距康科德两英里的瓦尔登湖畔,建了一个小木屋住了下来。并在此之后根据自己在瓦尔登湖的生活观察与思考,整理并发表了两本著作,即《康考德和梅里马克河上的一周》和《瓦尔登湖》。梭罗早年毕业于哈佛大学,品学兼优,毕业后他回到家乡以教书为业。1841年起,他不再教书而转为写作,深受思想家,诗人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超验主义学说影响。1947年,梭罗结束了离群索居的生活,回到原来的村落,将主要精力投入写作、讲课和观察当地的植物动物。与“瓦尔登湖”式的清贫迥异,梭罗家境优渥,就在他“隐居”之际,他的母亲往往正在几公里外烤着面包等他。梭罗的父亲有一家铅笔厂,他以严肃的态度在父亲的铅笔厂工作,开发了新的纯度更高的石铅,制造的铅笔销量很好,并以优秀的品质获得了奖项。1859年梭罗父亲过世,他随后接管了铅笔厂的业务。

即便是被誉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 ”的陶渊明,也并非出身草莽,反而是累世公卿,其“自幼修习儒家经典,爱闲静,念善事,抱孤念,爱丘山,有猛志,不同流俗”。之所以后来不为五斗米折腰,归园田居,只是因为“时不利也”,数度出仕,不为大用,才弃官归隐。耕读22年之间,不乏王弘、颜延之、檀道济这样的刺史太守与之结交,间有馈赠。自古至今,士大夫们一向秉持“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准则,因此,归隐的原因没有几个真是一生矢志于此,要么贬谪流窜,要么落第不仕,要么时局动荡,要么待价而沽,逃世者也哉。另一位田园诗大家孟浩然,在历史上也有一个著名的公案。传说王维曾私邀入内署,适逢玄宗至,浩然惊避床下。王维不敢隐瞒,据实奏闻,玄宗命出见。浩然自诵其诗,至“不才明主弃”之句,玄宗不悦,说:“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放归襄阳。后漫游吴越,穷极山水之胜。

当然,犹似王青松屡屡言及养生,古来的隐士里还有一拨人是求“长生”,深山学道,餐霞饮露。不免让人油然联想到同道中人的秦皇汉武,以及此后两千年上下沉溺丹鼎的诸多帝王将相,无一例外,都变成了冢中枯骨,逃不过最终的黄土一抔,这一点上,倒是做到了绝对平等。历朝历代,包括科技大爆发的21世纪,三农问题永远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头等大事,然而,农民的苦累惟有自知。社会生产力进步解放了大批青壮劳动力进城务工(在此实在不想形容为“逃离”二字),不过农村基础设施的落后,以及农业发展的结构性矛盾问题,日趋显著。真正坚持在乡务农的,大部分都是六七十岁以上的老年人。再一次引用摄影家焦波著名纪录片《乡村里的中国》里主人公农民杜深忠一句名言,“都说农民对土地有感情,实际上我对这个土地就没有一点感情。咱就是没有办法,无奈……花十分代价以后得不到三分收入,我觉得熬这个时间都熬得很心疼。”

那么为什么坊间还有诸多“归园田居”、“隐士”类的新闻滚滚而来呢?梳理起来也简单,大致分为下列几种:一是有产阶级的另一种生活方式,不具备长期性,只涉闲逸;二是避世者,受了某种比较深刻的刺激,阶段性社会逃离;三还是妄求长生之辈。电视节目或者驱车经过,又或梦觉臆想,那些成为“风景”的东西,与“风景”中“王青松”们之切身体会,俨然是两个世界的差距。

去年母亲把家里没有租出去的4亩土地,终于流转给了乡邻。母亲年逾古稀,种了一辈子地,到末了越种越惶急。因为她渐渐发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了,农业生产大部分要雇人,其它的需要儿女们接手。大家又各有各的工作,各有各的家庭,而且成本核算下来,投入与产出不成正比。终于一场大病过后,母亲下了决心。

一定会有一种新的生产方式出现,实现农业的集约化种植,农村城镇化的脚步也会一直在稳步推进。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炊烟袅袅鸡犬相闻,恐怕终将变成一种记忆。

除非是化身“王青松”们,拂袖而去,永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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