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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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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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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淫淫

梅雨季里,恍惚什么都来得及,也什么都来不及。

城市已恢复了疫前的元气,车水马龙,日日喧嚣,但总是感觉一种小小的窒息在滋长,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闪烁妩媚的广告霓虹,忽然想起余光中先生的几句诗来,“文明的群兽,摩天大楼压我们/以立体的冷淡,以阴险的几何图形/压我,以数字后面的许多零/压我,压我,但压不断/飘逸于异乡人的灰目中的/西望的地平线”,看来无论地域、时空、年龄、学识……如何迥异,唯有乡愁,可以共通。

去岁年终,被当地很有名的一家骨科医院诊断为膝关节骨膜磨损,分析病因为运动过量,医生给出的建议是,此后尽可能减少登高。所以,从那时候起,坚持累年的爬山,就成了一件令人畏手畏脚却无限向往的事情。峰峦呵,松柏呵,溪流呵,野草呵,皆成旧忆,有时恨不能托过往的鸥鸟蝴蝶,替某人去觑上一觑。陶公有诗,“久去山泽游,浪莽林野娱。试携子侄辈,披榛步荒墟”,于是不免惆怅,喆儿暑假里再来,难不成父子俩就只能心心念念地望山兴叹了么。

在这个位置,城市至山不到两公里,先要走过一条菜市街,自坡道向南,再行经一座湖泊,于一个唤作“新蓝宝大酒店”的仿古建筑群处,西行上山。关于羁游,王羲之讲,“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畅怀,足以极视听之娱”,托·纳什却调侃,“作为旅人,他得有驴一样的背,以负全部行装;狗一样的舌头,以献殷勤;猪一样的耳朵,闻百而不说一”。其实两位说的本就不是一个概念,一个是游历,一个是浪迹,既然发端不同,得到的结论自也大相径庭。山里的事物简单而纯粹,与世情的芜杂相较,确乎算得上娱情养心佳处,然而,陶公早有定论,“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乱的是人心,环境何以左右行藏用舍?

《坛经》有云:“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惠能进曰:‘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尽管历来颇不以口头禅为然,但禅宗六祖惠能是举世公认的古今大智者之一,从这个角度去看,上不上山,反而变得无所谓起来。南方的城市对于雨天,司空见惯,基本上什么事情也耽误不了,无非是撑上一把伞,高来高走,低来低去。不过仍是忍不住几次跟出租车司机“怨怼”,说感觉前两年的梅雨季,没这么潮湿。他们有的笑一笑不语,有的心不在焉地敷衍说“是呢,是呢”。雨中的跋涉一言难尽,疏落的雨点打在伞上,像流弹,尽管噼噼啪啪,但却有点外强中干,不足为惧;骤疾的雨点打在伞上,像冲阵,万马奔腾,万物萧索,教人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其实,如果放在此时的北地,一场透雨,简直便是救命的菩萨。麦子新收,干热风吹得天地间犹若烘炉,玉米播种,它们倒在燥干的土壤里,如果不及时补水,不要讲发芽,恐怕要被烫死。所以,没有谁家会耐得住性子等老天爷天心悲悯,播了种,马上会汲来井水、河水灌溉。白日里浇地,人会晒个半死,一到了晚上,反而凉风习习,田垄间麦茬拥簇,水流缓缓,有些兴致的,可以听蟋蟀斗琴,田鼠在奔走间搏命,再望一望村庄里的灯子,暗了明,明了暗,一时目眩神迷,如入仙境。后半夜露重,时而起来看看畦口,来往一趟,裤角湿到膝盖,而在四外一片深深的黑漆中,枭鸟扑腾翅膀的声音,都状若雷鸣。

第一次梅雨季留在江淮,家里没有麦子可收了。五月时跟村委的叔伯兄弟坐在一起讨论,究竟种地的出路在哪里,他们也是茫然,村庄里年青人进城进厂,红事白事,也见不到几个。种地,唉,种地,等着集体流转吧,至于时间,谁知道呢。家里没有麦子可收了,四十余载的光阴里,年年收麦,收出个腰肌劳损,即便如此,而今在微信圈里看故乡繁忙景象,陡然心中空落落。

“时间一天天过去,有时觉得它漫长难熬,有时却又感到那么短促;有时愉快幸福,有时又悲伤惆怅。一天与一天不同,一日和一日有别,仿佛一昼夜之间也有春夏秋冬之分。”(前苏联 阿·巴巴耶娃)梅雨季里的日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忙忙碌碌时,举目环顾,已由清晓而黄昏,无所事事时,站在窗前眺望,一片叶子的抖动,也似学会了慢动作。那么多年,艳羡独居,好了,现在给你独居。那么多年,艳羡幽读,现在给你幽读。何曾想到,情怀灼灼,书也是读不动的。

昨夜复是淅淅沥沥,醒来起望,窗外网线上缀满了水滴。四楼的狗子惶急地跑下来,不停地吠吠。冬青树们反倒葱葱依旧,只是枝杈拂动,东摇一摇,西摇一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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