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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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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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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暂寄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王阳明 《传习录》

 

1

童年,乃至少年时代,见过不少瞠目结舌(无比凄惨)的事物。

乡村菜窖里被遗弃的外地智障孩子。被人贩子骗婚的木讷农民。儿孙满堂却独居柴房不得不到灶堂里烤烧老鼠果腹的古稀老丈。被丈夫长久虐待的中年病妇……林林总总。

但我坚信这个世界固有的美好。有黑暗,光明才更可贵。我坚信人性的光辉,无可抵挡。后来的浮生作证,这是一个沧桑男人沉默前行的动力源泉。

十一二岁春夏时节,每每心中委屈,最喜欢坐到瞎河岸边的柳林里,夜色漆漆,河水发出漾漾的清响。满头珠翠的芦苇,在河谷里摇荡。小虫子有的在鸣叫,有的在扑人。背后整个村庄的灯火,宛若灵动的琴键,我一悲伤,它们就闪烁。

 

2

长大成人,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考验。要避过多少困苦艰难才得以走到那么一天。饥馑,劳累,疾病,人祸……万物轮回,理想破灭。

在很久很久的岁月里,其实心中最景仰的,是蜀葵,我们那儿叫她臭芙蓉。

是的,说的就是蜀葵,不是与她争名的万寿菊。蜀葵拥有漫长的花期,而且绝不挑剔,任何地方,飘去种籽,皆可死里求活。活到蓬蓬勃勃,一点清香,虽然也招花引蝶,但她们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喜欢蜀葵的原因,生命力顽强是其一,蛾眉淡扫是其二。

不秾丽,不虚空。花片层次简单到让人敬而远之的地步。然而,每每相对,就会让我感到心中格外的踏实。恍惚是小时候的一个玩伴,学生时期坐在窗下的最朴素的某个女孩子。

所有的喜欢,看来是与蜀葵无甚关联,不过是汲取了我的某些回忆。

 

3

若干年后,有一次坐在摩天大厦的落地窗前,茫然俯瞰,地上人行如蚁。

对面的朋友兴致正好,冷不丁地问他们,是不是也有“人”在更高处同样俯瞰,我们在“他”眼中,细如微尘。在最群情高涨的时刻,说出最不合时宜的冷笑话,这是我很拿手且无意识的一项娴熟技能。

所有人眼中闪动的惊诧,稍纵即逝,我也举杯佯笑,一片欢欣。

听过最恐怖的一句话,莫过于“从人类进化到仰望星河的一日,人类就有了原罪”。什么叫绝望呢?一只蚂蚁根本看不清一个人的轮廓,也看不清这个世界的一切汗漫,顾自求活,这就是绝望。

摩天大厦给人的压迫感算什么。银河系在宇宙里,理论上可以忽略不计。

我们这一代人之前,学校教育讲宇宙无穷大,无边无际。可后来科学家们证明,宇宙有尽头。不敢想象,宇宙像一枚鸡蛋,鸡蛋之外是什么。

超越了时空的概念去描绘多维空间,这才惊心动魄。

 

4

开始写诗是在高二上学期。

换了一位慈祥又严肃的京腔老太太作语文老师,老师姓周。

周老师的课很令人怵头,每节课头五分钟,都要让班上一位同学轮流上台演讲,随便讲什么。每一周,人人都要交一篇习作,随便写什么。作文写好了,周老师挑出好的来在课上作范本朗读。

一周一周写,某次就恶作剧般地想,既然什么都可以写,写诗当然不违规。打初中就对语文课本附录上的诗词歌赋极感兴趣,高中又读了不少集子。

说写就写,一大篇类似七古的顺口溜热辣出炉,若无其事地交上去,第二天,周老师就郑重地朗读且点评了一番,大大地鼓励。

就是那一年,班主任徐老师推荐了某人的一篇小杂文,参加了全国中小学生假期作文大赛,上了报,得了奖。稿费十元,请了交好的同学们加餐。

周老师却已经退休。前几年跟随同学们去看她,她精神颇好,还能叫出大家的名字。可我不敢跟她说我现在在坚持创作,一事无成。

   

5

这一小节引用某期《人口文摘》的鸡汤小文:

南山寺中,僧徒众多,其中有一和尚年纪最小,资质也属他最差。小和尚终日苦思如何来改变自己,却不知该怎么样去做,心情也愈加愁苦。

一日,小和尚终于鼓足勇气,向师父道出了心中的疑惑。师父领着他来到寺中后山的竹林。

 师父缓缓地对小和尚说:“你看这些竹子和地下的蕨草,皆由为师几年前栽种。刚开始种下它们时,蕨草很快便长得葱郁茂盛,而竹子却毫无生息。一年又一年,年年如此。直到第五年,竹子才拱出了一个嫩芽,弱不禁风。但只过了六个月,它便长到齐人高了。竹子用五年的时间来扎根,才有了今日的苍翠。人亦如竹,你只有心静如竹,定性扎根,方可有所造化。”

小和尚如醍醐灌顶,顿悟了师父的教诲。 

 

6

谁说鸡汤不可以喝?掌握好尺度便OK。

青少年时代之前,外公讲过的所有故事,无论是历史,传说,还是神话故事,都带有劝人向善的色彩。这对我人生观世界观的形成,至关重要。

外公去世那年,我刚结婚生子。那是我第一次咫尺面对一个即将离世的人。

外公躺在炕上,背靠山墙,眼神已经涣散,想说点什么,但喘得厉害,喉咙里发出“呼呼”的杂音。忽而头一歪,旁边的父母与表舅们就号啕起来,我却不明白。

外公留给我一杆扎枪,蜡木条子枪杆,枪头微秃,没有红缨。

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子而言,一杆扎枪的意义有多大,不好准确形容。

一枪在手,天下我有,嗯嗯,差不多吧。一有空就把玩,在院子里舞得虎虎生风。那条枪是祖传,开过刃,见过血。

十一年前,老屋重修,因为要上班,工地上做不到时时都在,扎枪顺理成章地被顺手牵羊。再也找不见。

不似当年丢了小狗那样发疯,也不似马上又丢了老地契那样豁然。只是某个黄昏,蹲在工地上怔然了一会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回家吃饭。

 

7

公寓前边不远处,有一大片新小区建得热火朝天。

那块地皮荒了许多年,虽然有院墙圈住,也能看到里边高高的土堆,野草漫漫。

旁边菜市场里的摊贩讲,那儿要建一座沃尔玛。今年建,明年建,渐渐就凉了。真正开工,依旧是居民小区,名字叫龙泉广场。

我一向想法清奇,我毫不关心那拔地而起的水泥钢筋体们。只是较多观察里里外外的建筑工人。他们的衣着,他们的口音,他们的表情,他们的购买力。

常常为他们祈祷,千万不要某日拉起一条大横幅:还我血汗钱!

据说现在农民工薪资方面,上边特别重视,已经有有力制度支撑。

这可以浮一大白!再浮一大白!!

 

舜耕山上,路边也能看到一丛丛蜀葵。与层峦叠嶂一起,差不多满足了我的所有精神追求。山腰葡萄园上首,还有一小片竹林,这就是我诗中经常“格竹”的引子。看到竹林,便想到王阳明。

想到那个七日格竹以致晕倒的年轻书生,后来何其天下去得,舍我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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