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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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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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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痴记

某次文会,主办方选址在一座很恢宏的海港酒店里。晚上到附近的滨海广场散了散步,而后在酒店一楼的大厅里,跟文友们聊到中夜。始终没有嗅到海风的腥咸,最大的感受是很恍忽。

恍惚的源起,非是“范进中举”,过客而已。也非是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触动了什么噱头,做了什么梦。仅仅是因为疲倦,仿佛沦陷在巨大的沙发里,眼前的一切,不过是露天电影。这个比喻有着先天不足,露天电影,谁会搬一只巨大的沙发去呢。而在于形容不真实,疲倦到极致,人便容易在脑海里滋生出海市蜃楼。上一次这么深邃的痴怔是在一辆报废的中巴车上。

逼仄的车身里,堆满杂物,然后再硬塞进一张单人床,一只蜂窝煤炉。烟囱窈窈窕窕,孤灯自照,制造出的诡谲,摄人心魄。在寒冷的冬夜,守着高耸的粮堆,最近的建筑是座空旷的茅屋,村庄则隔着一条马路,飘忽得十分虚弱。薄薄的车厢铁皮只能挡挡北风,通常是睡下一会儿,炉子便没了温度,真正起作用的,是身上覆压的几条被子,但冻醒依旧来得频频。呵出的热气结了霜,粮堆下的狗子也没有叫,睡不着便摸出手机写诗。那个年代网络没有普及,有个“破”手机,都会引起别人的眼热。

写诗会写到崩溃,后来手机扔一边,长久长久地凝视黑暗中的车顶,眼珠儿一动不动。半宿半宿写得的成果,早上起来看看,大半删掉。合伙人来接班,于是,骑上“可爱的”小摩托慢悠悠回城。车窗玻璃一定是霜结如雪,“可爱的”小摩托一定要多“踹”几脚。然后,沐浴晨曦吧,即便冻得浑身麻木。整整一个冬天便那么苦捱下来,到了春天,粮堆被搬空,生意散了伙。后来再相见,一提起“看场子”,大家都不免感慨万千,说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大凡能再坚持一下,也已成了气候。

“看场子”是一种宿命。继续回溯,终于来到“波澜壮阔”的少年时代。

这次驻守在一片浩大梨园,对象不再是高耸的粮堆,它们摇身一变,变成了低凹的梨堆。秋天,梨子采摘了,莫名其妙地滞销,为了保鲜,在园子的中心,挖出一座地窖,一米多深的样子,梨子们堆积如山。有人出去找销路,有人就得在家看守。在那段经历里,少年被赋予的任务是值夜。先是在三间破落的茅屋里(又是茅屋哈),一个人悠哉悠哉夜半行来,一路上斗刺猬,耍花枪,听着树叶窸窸窣窣,到了茅屋时,依例先跟地窖边的窝棚打个招呼。破屋里空空荡荡,点上残烛,放下扎枪,取出鸟铳,检查检查扳机与“炮子”,脱鞋上炕。

破屋里的扎枪与鸟铳,并没有吓住胆大的“蟊贼”。少年后来到地窖里安营扎寨,再怎么“奋勇”斗敌一枪惊魂,早写成了另外一个故事。而此处只想写那种夜色中的痴怔。梨子是有香气的,特别是梨堆之侧,教人无限满足。窝棚里的“同行”偶尔呓语,星空纯净如懵懂的赤子,少年不识愁滋味,因而,想得最多的倒是,等什么时候买来新火药,去热辣辣地放上一枪。

兴奋过度了,照样长夜难寐。即便好容易入了睡,梦到的也是花马,灰鹤,暴雨后劫存的丁香,以及瞎河以南的蝎子土中俨然王者的大青蝎。由此而斟酌,此后三十年间,地北天南,为什么最念念不忘的,依旧是它们呢?熟稔,乃至不舍。比遥远更遥远的,是忘却,为了不去忘却,只好不停地写,不停地写,或许直至生命最后时刻。

这就是幸福。幸福的涵义很丰沃,但人最大的幸福,是能把自己的情怀,兴趣,融入自己的生活。前晚在栖巢那儿,跟朋友言及于此,大家的共识皆是,在写作圈子里,最佩服的不是什么道貌岸然的某某家某某理事某某长某某大师,而是畅销书作者,那才是真本事,而且凭自己真本事生存下来,并且活得很滋润的人,最帅。可当代的写作者如过江之鲫,能靠市场生活的,有几个?起码在座的都不是。

不能以之为业,那么,定位还是爱好者。爱好者,就须清醒一些,要先解决好生活的问题,否则,弃本逐末,狼狼狈狈,何如不写?那次海港文会,恰好赶上归乡,作协发来消息,当日便一个人驾车赴约。

类似聚会,其实有时只是为了见几个好友,十数载江淮羁旅,几乎与这个圈子再无交集。华灯璀璨,巨大的沙发上,不时有人来,不时有人走,说不出的疲倦,似迷雾,最后的幻觉更奇崛:举目望去,空无一人,有风在吹拂,而稍远处,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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