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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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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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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归三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诗经.小雅.采薇

 

1

岳母与妻在平房小院儿种了一株柿子树。

杮子树长得来势汹汹,去年结了三十几枚果子,今年收获,足有两百多枚。

但它的疯长,给自己带来了噩运。树顶的几根杈子太高了,果实累累,有的自己折断,有的就要忍痛锯掉。

一枚枚明黄的杮子,恍如火焰跳跃的小灯笼,多有虫覆——怎么看都像蚜虫结了茧,密密麻麻,密密麻麻的,又没有钻到柿子里边去,所以,舍不得扔掉,妻说回去洗洗就好。

二十年前,七凑八凑,买下了这个县城偏僻角落的小院儿,大小四间房子,简陋得很。

搬进去时,女儿才不到两周,还记得那晚,一家三口瑟缩地挤在一起,灯光昏暗,窗外北风凛冽。五年后,儿子在这里出生,如今看照片,两个小小人儿的合影,心中泛起酸涩。

大概住在那儿有十四年。常常怀念夜夜爬格子的岁月,夏有鸣虫冬有雪,春有青草秋有月。一个人向隅而坐,在电脑上敲呵敲呵,无数的稿子投出去,石沉大海。其实没有希望,也意味着希望随时降临。最喜欢淡淡的煤烟味儿,子夜时分,开一开房门,抖一抖帘子,回来再坐下,心中无比的踏实。

小院儿西畔有一处规模可观的池塘,一直叫它“西塘”,曾经就有文友疑问:可是浙江嘉兴的西塘古镇?解释一番,相对莞尔。那时生活熬得比现在更艰难,于是每每坐在塘边看柳,小孩子们就在身后悄悄地覤着,忧虑他们的父亲是否会走上大师王国维的旧路。

怎么会呢。见惯黑夜的人,才更珍惜黎明。宇宙再大,尚有边际,哪来什么万古长夜。搬到城东去,因为有过租出房子极不愉快的经历,小院儿再也没有外租。岳母与妻把院子里的菜畦拓展了一点儿,种些番茄辣椒,有时去那儿弄一弄烧烤,别有情致。

柿子树栽下时才多大,委婉的苗儿,谁料一晃竟要参天。

熟透的杮子自然落体,满地的柔软呵,颇是教人怜惜。

 

2

周行在微信圈里留言,说有空儿去他那儿耍一耍,回复:尽量哦。

前年与阿步去过他们家,算是喜忧参半。可他坐在轮椅上驱动如飞,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一个人坐在上面二十余年,该有多坎坷呢。饭后偷摸去算了账,周行气得要扔椅子,拗不过他,由他坐了东。

周行家是中捷农场的户籍,整村类似重建,不像十年前那样破败得揪心。也是父母迟暮,各种慢性疾病缠身,这家伙一边做心理辅导过活,一边写字。与阿步回程中聊了许多,诗坛,文坛,诸多玩味。文字中人,近些年来,除了他俩,接触最多的就是张立明老师。

与立明老师渊源极久,不过最初只是在同一个论坛混迹,后来加了QQ,鲜有接触。后来立明老师参与沧州文化研究会,弄沧洲鸽哨公众号,不止时常收到他精彩的诗词点评,他还多年不缀地把某人的文字转发到沧洲鸽哨。命中注定的人,终将坐到一起。

立明老师像一把锋芒万丈的刀子,不媚俗,不迎合。曾跟他提及,他的沧洲鸽哨坚持不懈地推出沧州作者的作品,且是主动挖掘,得到授权后推向网络,基本与作者没有多少联系,不图名利,真真正正是为沧州文学做出了重大贡献。其实退休后,完全不必活得这么紧迫,天天编辑文字到深夜,公众号一期一期,质量极高,但对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而言,无疑身心负重过载。

立明老师军人出身,从警半生,依旧保持着雷厉风行的作风。小聚过几次,才了解到他诸多大稿在线的时候,一帮子后辈还在玩泥巴。散文诗歌暂不论,单单是他的评论,堪称一绝,目光犀利,当贬则贬,当赞则赞,不看人脸色,不八面玲珑。评论不同于其它文体,需要深厚底蕴,以及宽广眼界,不评到位,不能服人,甚至引发一些不必要的争执。一个本应做评论家的人,算是耽误在无穷的社会事务当中。

无畏而豁达,几个字不足形容这位老先生。饱学意味着通透,立明老师另外一个“壮举”是,在朋友圈里每日转发笑话三则,历有数年矣,从未间断。给大家带来欢笑,默默埋首躬耕,足见胸襟与气度。

越写字,越惊悚。越顾盼,越茫然。好在吾道不孤。

回乡二十日,日日朝九晚六,回乡侍候父母,疲倦谈不上,一颗心却碎了再碎,蓦然抬首,南归的票期已至,周行之邀约,怕是延后了。

 

3

发小在燃气安装队里打工,一身尘灰,歪戴帽子,见了面非常礼貌地相互招呼。

如鲠在喉。如鲠在喉呵。一起玩泥巴长大的伙伴,两家只隔着一条街道,而今却像陌生的客人。类似的事情同样发生在其他发小身上。自己仿似一个出局的球手,那种失落沮丧,不足为外人道也。

曾一起打草,捉鸟,在夏天的池塘一嬉闹就是半天;也曾一起玩飞镖,造火枪,跑到月光下,疯喊疯叫。雪地上的鸿爪犹在吧,柴草堆里拥挤的温温犹在吧?三十年河东河西,壮岁经行,唯余一分怅惘,二分犹疑,剩下七分,皆是遥远。

村西有座小土地庙,一间小房子,门楣上的木椽早便开了裂。窑地那儿人去屋空,烟囱倒伏,一片废墟。果园没了虬枝,填了坑,种了地。最后还得说回瞎河,倒是它恢复如初,蜿蜒曲折,水清苇密。小时候跟伴当们“啸聚”之处,一一点数,竟然若世情,一样的塌陷,一样的无力。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知章也寄言曰,“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又忽而恶作剧似地想起元曲《哨遍·高祖还乡》中的两阙,“[三煞]那大汉下的车,众人施礼数,那大汉觑得人如无物。众乡老展脚舒腰拜,那大汉挪身着手扶。猛可里抬头觑,觑多时认得,险气破我胸脯。//[二煞]你身须姓刘,你妻须姓吕,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你本身做亭长耽几杯酒,你丈人教村学读几卷书。曾在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坝扶锄。”

九转回肠,若是论写乡愁,珠玉在前,哪排得到宝岛上的余大师。

 

 

沧州西站已重现了人头攒动的旧貌,检疫却依旧严谨。

淮南东站东望,稻黄如画,沃野平畴,久眺而痴绝。

舜耕山下第九年,稍后跟房东交付房租,哪儿哪儿能想到,八载白驹过隙,竟似在眨眼之间。

昨夜填词《菩萨蛮 立冬》:

 

白衣何道成卿相,竹松辜负莺歌唱。

李杜与时俱,花开回首无。

劝君应莫怠,明月生沧海。

灯下酒谁温,夜长人断魂。

 

吾不道尽其中款曲,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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