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前别记》系列文字的由来,是个偶然。
初衷就是想把近乎十载的江淮漂泊中许多碎片化的记忆,做一个了结。
涉及的方面很多,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又不愿单独延伸,便以这种随感录的方式一一呈现。
其中有陈先发先生《黑池坝笔记》的启发,也有李渔《闲情偶寄》的一些影响。
作为系列的最后一章,依旧回到艺术与文学的命题。
1
郭德纲说相声演员,到最后拼的一定是文化。
那么作为“文化”重要标签之一的诗歌呢?个见有二:一是拼眼界,拼视野,以国别为基础,对于全世界优秀文化的汲取与消化,渠道除了出国见闻,读书,影视,网络,大概俱能达到;二是拼底蕴,特指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复兴。
中国现代诗歌的发展,具有特定的历史背景,也具有特定的先天不足的成分。
西方现代诗歌是中国现代诗歌的启蒙者,所以,第一批中国的现代诗人,以留学归来之辈为主体。当时国家疲敝,民族危难,这使得中国现代诗歌自诞生之日起,就带有显著的社会变革色彩,更像是一种对于旧世界的战斗武器。
而后时局持续动荡,外敌入侵,中国诗人们反思最多的,就是自己落后的文化才是招致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罪魁祸首,所以,他们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切割,是义无反顾的。
简单地归纳,旧时代的中国现代诗人,大概有几类,首先是海归们,因为译者自身水平的限制,不可避免地,使得译作发生了变异,因此,也带上了他们独有的味道,以及局限。然后是“斗士”们,现代诗歌在他们手里,是檄文,是向旧纲领宣战的大刀和长矛。再有就是得过且过脱离社会现实而醉生梦死的骑墙派。诗人们必然鲜少从纯学术角度去思考中国现代诗歌到底是否已逐渐蜕变成一个怪胎。
恍惚百年,正如中国现代诗歌当时产生的大背景是一个“变”字,同样在它成长的过程之中,社会的主要矛盾也产生了不同阶段的置换,不可能再以当年那种断然与“旧”文化、“旧”传统的刀兵相见你死我活来看待问题。
文化自身无罪。时间不可停止,薪火不可断绝。因而,当今中国之文化复兴,已被提上日程。这是民族自信心使然,也是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的厚积薄发。
套用一下郭德纲的结论:中国现代诗歌写到最后,一定是拼中华文明的底蕴。
设若“新”诗人们依旧坚持弃古诗词(文学)如敝履,只能说是时代的悲哀。
至少要学,要懂,以此来弥补中国现代诗歌的先天不足,弥补其固有的硬伤。
这方面早有来者,如洛夫、余光中、陈先发们,都作了很深地思考,很好地尝试。
否则,以愈来愈口语化愈来愈垃圾化的中国现代诗歌发展趋势,必将导致其文学意义社会意义哲学意义上的灭亡。
2
文人相轻自古有之,这由人的自私天性所决定,非文人独然。
而“鄙视链”的构成颇有意思,小说看不上散文,散文看不上诗歌,诗歌呢,古诗词作者看不上现代诗歌作者,现代诗歌作者又看不上古诗词作者。整个顺序可逆。
大家都忘了,东方朔弄臣之悲,数千年文字狱,还有曾经统统被列入“臭老九”。
社会各个阶层有各个阶层的功能,职责。单独依赖任何一个,人类历史早就终结。特别是近现代以来中国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在社会生活中的确立,阶级边界虽在,已不似数千年那种天壑鸿沟。
无论是社会职责分类,还是文学体裁分类,不过是各自承载的使命不同罢了。
近现代国家民族革命的方兴未艾,如果连个“平等”的概念,都没有成功普及,便是真真开了历史的倒车。
小说作者不一定是好的散文作者。散文作者未必擅长诗歌。现代诗歌有现代诗歌的骄傲,古诗词有古诗词的万丈光芒。其它艺术门类亦然。
人不可能全才全能,况且,艺术最高的境界是返朴归真,是大道自然,一技在身,有什么可炫耀?
庖丁是大师。卖油翁是大师。技术娴熟的产业工人,手段高明的杂耍艺人……皆是。道可道,非常道。
如此,眼高于顶目空一切者,其本身已然背离了艺术的核心本质,大可一笑置之。
3
诗人、作家、画家……不是社会的特权阶层。
艺术来源于生活,脱离了现实生活的作品,可有生命力可言?
作家搞创作,演员演影视剧,都有个体验生活的过程。诚然,这个优秀的传统正在被越来越多地摒弃。况且,一定有质疑,历史剧呵,历史小说呵,怎么搞体验?这本身即是一个误区。大量史料的搜集、整理、甄别、提炼,是什么?讲解、培训、记忆、领悟,又是什么?
纵使是网络小说,再怎么天马行空,也得有个社会基础,历史轮廓,哲学借鉴,科学脉络,等等。
人间烟火是沃土。题材自然来源于最熟悉的一切。
艺术气质(天赋),由艺术作品自身的内涵来体现。不在于包装,自鉴。检阅的主体是受众(市场),不为受众(市场)所接受的,不一定没有水平,但一定有其自身的问题。一个特别清晰的现实在于,艺术生活并不能统领全部的社会生活,它仅仅是社会生活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甚至连主要都算不上。
因而,有什么值得“得瑟”的?更不要讲大搞什么“行为艺术”了——乱发披肩,奇装异服,怪癖,纵酒无度……只要不妨碍社会及他人,确实是个人自由,然而这些不是用来背书作家、艺术家的标志。邋里邋遢,臭气哄哄,又或丧失一二基本的社会功能,就是痴迷艺术,就是个中“高手”?滑天下之大稽。
古人道,小隐隐于野,中野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泯然于众人,心中有情怀,才是艺术家们的本来面目,哗众取宠,反而贻笑大方。
流量明星们拼颜值,都不是常态,他们也会变成“老腊肉”,褒贬扬弃,岁月饶过谁?唯有艺术是长青树,你越浇灌,它越蓬勃。
社会结构的分类大概如下:人,社会人,社会阶层人,最后才是什么作家,艺术家,或者其他。
什么时候真正伏下身去亲吻这块“土地”了,什么时候才是某种艺术人生的开始。
陈先发先生《黑池坝笔记》里有一小节,很适合作为结尾:
去年秋天我经过黑池坝,看见一个驼背老人,从湖水中往外拽着一根绳子。他不停地拽呀拽呀,只要他不歇下,湖水永远有新的绳子提供给他。
今年秋天我再经黑池坝,看见那个驼背老人,仍在拽出那根绳子。是啊,是啊,我懂了。绳子的长度正是湖水的决心。我终于接受了“绳子不尽”这个现实。他忘掉了他的驼背,我忘掉了我的问题。湖水和我们一起懵懂地笑着:质疑不再是我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