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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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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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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了

面对压迫、掠夺和孤单,我们的回答是生活。无论是洪水还是瘟疫,无论是饥饿还是社会动荡,甚至还有多少个世纪以来的永恒的战争,都没有能够削弱生命战胜死亡的牢固优势。

——马尔克斯 《百年孤独》

 

1

不管想与不想,愿与不愿,世界上的事物大多时候不会以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所以南宋诗人方岳才会在其诗作《别子才司令》中写下,“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白日东升西落。春花秋月,夏荷冬雪。张家的风筝挂到王家的房檐上。绿柳才黄,瞬息白驹。一切看似偶然闲淡,一切又各有着各自的轨迹。

甚至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怕都是妄想,不光鱼没有,熊掌也没有,大概率的,反而可能是硕大的熊掌拍下来,教人一下扑街。没有什么无所不能的上帝存在,谁还不是从蒙受,到忍受,最后学会承受。

发生的事情,已成定局,改变不了,怨怼忧郁,于事无补。

最重要的,同样最客观的,唯有汲取教训,继往开来。

上一次还在独自伤秋,这不,浩浩荡荡的大春风,扑面就来了。

什么是哲学?无外乎此。

 

2

    老年痴呆症的母亲越来越像个孩子。

有时忽然就闹着要穿新衣服;吃饭需要戴上饭兜;莫名地哭闹一阵子;心胸变得狭隘,记仇;焦虑是常态,对象目标没有规律;冰箱里的馒头永远不够……但依旧挂念着孙女孙子,香囊里放着钞票,又不停地借了这家借那家,她只是想多给小孩子们一些。

失去自我管理能力,逻辑思维缺失。又能如何呢?想与不想,愿与不愿,现状早致如此。去年的封城期间,母亲还能在院子里骑上半天三轮,才不过一年,如今天气晴好,她只能推着三轮转上一会儿了。摔怕了,空旷的大院子有什么用,几次三番撞上台阶,人倒没什么事儿,吓得全家胆战心惊。

无论多烫的稀饭面汤,端上桌子,她是即刻上手,也喊热,从没见被烫到,但“惊悚”的画面,岂能不畏?想了不少法子,要么一碗分成两碗,要么先放在外屋晾上一会儿,要么“大呼小叫”(耳聋得厉害,且注意力专一)劝阻,要么像当下,她说喝够了,能少做,便少做。

母亲的新棉衣穿了几次,穿不上,说是太瘦。大妹来了给她摆弄了半天,到底穿上了,于是,她骄傲地冲着儿子嚷,“我闺女们买的!”

三十的年夜饭,炖了一小锅排骨,盛到盆子里还有好多,于是封好放到冰箱里,每一餐装一碗。年初三母亲见面就抱怨:光吃陈菜。匆匆忙忙炒了一碗蒜苔鸡蛋,今早再看,几乎未动。

不干预的情况下,母亲很少吃菜,劝着哄着,才搛上两筷子。

 

3

三十那天年供上好,点好香,烧过纸。母亲自言自语——我是侍候不了了,磕个头吧。而后恭恭敬敬跪下行礼。

每天清早回家,先要找出湿巾,给母亲擦净口沫眼屎。早上母亲又在喃喃,该洗衣服了,该洗衣服了。脱下的衣服没有两件,便回她,过了初六吧。

母亲服药睡下,遂一个人坐到屋檐下仰望天空。瓦蓝瓦蓝的,净如琉璃。

看天。看草。看麻雀飞飞停停。看墙角的石磨石碾“玉体”横陈。

院子里这儿曾有几株老榆。那儿靠门是枣树。这儿阶下有大丛丁香。那儿影壁上攀着金银花的粗藤。有个成语唤作“鸿飞冥冥”,出自扬雄的《法言·问明》,意思是讲,大雁飞向远空,猎人就无法获得它了;比喻远走避祸。

可不是嘛,谁会愿意被圈禁赏玩呢,纵然是死,纵然是岁月无痕。

起码那一刻,它们是鲜活的。伐了,砍了,没有哪个会在乎。

浮生亦若。被病魔纠缠的母亲亦若。

 

4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何人。

仿佛村子里认识的人越来越少,而不认识的越来越多。

即便这样,它还是故土,无非是他们陌生他们的,自己熟悉自己的。

三十包饺子,一本正经地跟女儿儿子讲起村庄的由来,讲起祖上的风流。

这个庄子的创建者,非是出自山西大槐树下,而是祖籍山东即墨。来时是一对永乐初年逃荒至此的刘氏叔侄。刘氏叔侄落地生根,后人分为东西两院,叔为东,侄为西。至于祖上风流,就是曾撰文介绍的某世祖秀才十爷与南皮张府打跑马圈地官司的事情。母亲忽而清醒,在旁边插上一句,“还不是输了,给气死了。”

看小孩子们听得聚精会神,顺便强调了一下历史观:历史传承,有木牍纸册的,野史偏微,正史偏篡,胜利者编史,当然自吹自擂,湮灭他人。太史公司马迁又怎样?既有道听途说,也有为尊者讳。况且,当下每时每刻发生的,皆是历史,眼见都不一定为实,哪来的去伪存真呢?

也不能完全否定,真正的历史虽然模糊,多多比对,是唯一途径。正史呵,话本笔记呵,考古文献呵,民间传说呵,尽量不要忙着一锤定音。

正确的历史观,作用不止在于慎终追远,还可以拿来直面现在未来。

母亲擀皮尚可,饺子却捏不好了,馅多了破,少了像面饼。

儿子第一次学,算后起之秀,从开始时也如面饼,后来越包越有状态。

女儿夸这位一句,夸那位一句,神态憨掬。

 

5

初一拜完年,惯例是去上坟祭祖。

今年当地禁了鞭炮,但仍然到处在“春雷”阵阵,传言除夕夜有人被拘,警车恰好驶过那家院子。

江湖漂泊,祭祖的事儿,清明节来不了,中元节来不了,以前是母亲办理,一两年来,连母亲都“下岗”,往往便托了妹妹们,找个十字路口烧一烧。

路上跟儿子解释,年俗不是迷信,祭祀祖先而已。柏拉图的人生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第一问与第二问,皆是一个人的溯源问题。我们就是来自这个村子,我们的祖先披荆斩棘,筚路蓝缕,才有如今洋洋一族繁衍。

野地里风硬,呼呼拉拉,呼呼拉拉的。祭完刘氏宗亲,又去祭祀外公,他们老苏家某支的香火地稍远一些,远据正西。从小在外公膝下长大,许多次正式非正式地跟老爷子有过约定,等他百年,因他无子,就由他唯一的外孙,年年岁岁,送上盘缠。

黄鹤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百草生。在一堆坟茔里,记了许多回,才记住外公的孤冢。外公无子,也无妻。外婆与他壮年被恶人拆散,留下余生痛楚。

外公苦。母亲苦。外公性情大变,母亲从小挨打受骂,做吃做穿。

这些灰色的往事,不想跟儿子提及。只是告诉他,磕头吧。

 

小时候不懂事,甚至再年轻一些,也显懵懂,一直觉得,过个年有多累?

确实累。打扫卫生,刷盆刷碗,置办年货,准备供品,弄菜蒸馒头……

接连几天早上五点半起,晚上子夜才睡。累到死扛死撑。

初一初二初三,睡了三个下午,才觉得身上酸痛渐消,有了精神。

可这就是过日子,人间烟火,不自欺,不欺人,踏踏实实。

再美的阳春白雪,没了下里巴人,也不过是空中楼阁,水中泡影。

活出个人味儿不容易,那些虚幻的,白日梦的,只宜吟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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