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疫情时代,故乡的这个春节,过得心无波澜。
没有什么失望而言。一切的怏怏与悻悻,无非是奢念在先,崩溃在后。所以,一个成熟的中年男人,不矫情,则便不凄楚。从这个维度上看,爱自然是对的,爱自己也对。
尽管无法做到心无挂碍,不过,有时候静静撞碰,心绪反安。是时候放弃一些什么,而坚持一些什么了。道来颇也讥讽,宛若天外石陨,燃烧了那么多年,冷却了那么多年,不就为了最后的一次粉身碎骨嘛。生命的意义大概如此,结论确乎沮丧了些,可尘寰诸般,最后的真相往往崚嶒。
既然不奢念,便会不崩溃,似乎很容易践行,实际上,抽丝剥茧,由领悟而顿悟,到痛下绝心,需要一个艰难的过程。譬如每一日驱车都会经过高速连接线路旁的几片杨林,说不定哪一次心心念念——傍晚回来去小作盘桓,立一立草丘,望一望夕阳,结果是四十几日一刹那,已经慨然南归,终于没做到。
头条的诗友看到某一幅配图,说好熟悉诶,于是回复他:淮南东呵。
南归的一路手机打到爆。车过高塘湖的片刻,窗外浩淼的湖面上网罗密布,其实只是那么眼前一闪,再凝神,淮南东站巨大的玻璃墙已映入眼帘。江淮依旧轻寒,健谈的的士司机以独特的江淮官话道尽浮生的辛酸,有早年改制下岗,有“擎天”“补天”携幼扶老,有放纵时的鱼趣,有酒醉时的狂癫……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短暂的江湖邂逅,还是“狠狠”鼓励了下那个师傅,直到事了离去,他还在不住地致谢。
励人自励耳,谁的生活会更容易呢。翻翻滚滚的大潮之中,不学会游泳,那就慢慢沉下去,“手把红旗旗不湿”的究竟是极少数,能够沾枕即眠且梦觉尚不心寒的,已属难得。孤馆一如既往,客愁岂可激荡,忙忙碌碌,制表打印,再一抬头,华灯初上,妻不放心,电话打过来,让下楼去吃碗面。吃碗面嘛,吃碗面而已,那自可无谓,不如煮茶煮灯煮寂寞,十数年来,这一手早玩得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什么时候茶盏里多了枸杞,什么时候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唯苦心孤诣兢兢业业。但白天的事情留给白天去做,灯前壁下,即便不读书,不写字,傻傻地坐上一阵子,犹似养精蓄锐,以待明朝赤膊厮杀。要勇于承认鸡飞狗跳的一切,作为一个成熟的中年男人,不稀得柔肠百转悲悲切切。霜露纷兮。归燕翩兮。徒引领兮。愁何可兮。且由尔辈去“兮”好了!
座中痴忆,心无波澜的春节里,最好的些些居然是稀释得少之又少的酒局,因为而今的“游子”便是洪水猛兽,节前回乡,先去医院做了核酸,然后第一时间跟社区进行了报备,过了居家监测期,已交除夕,然后日日去村里侍奉父母,观宣河,盟苗麦,坚冰初解,草长莺飞。因为村村通了燃气,不止保暖得到解决,而且再也不用到厢房里做饭,第一个冬天,两手不曾龟裂。阳光明媚的晴日,天空也蔚蓝,守着母亲在院子里推着三轮,房檐下的风儿,缓缓拂吹。
一直以为年前立春,年后便会按部就班,气温回升,谁晓得元宵方过,十七夜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个痛快淋漓,恰好那时在外,车玻璃被盖得严严实实,一边除雪,一边下雪,在巷子里摸索前进,像沦陷在魔幻森林。上楼便即景写下“恰好晚归夜未央,雪蝴蝶过白茫茫,一身冰冷藉壶浆”,彼时彼刻,一壶滚烫滚烫的浓茶,最是疗养人心。
“一个人只是呆呆地坐着,空想自己所得不到的东西,是没有用的,这个绝对的真理,使我重新振作起来。”鲁滨逊能够得出如此结论,到底是契合还是推翻了那句名言——“每个人都不是一座孤岛”?那么,得是多么彻底的绝望,才会将自己活成一座“孤岛”呢?忽而联系到老年痴呆的母亲,真是一个令人心碎的话题。历来不感冒什么“孤岛”论,羁旅寻常,独自山居,从不认为这是一件惨事。
或者根本与惨事或者幸事不沾边儿,讨生活嘛,凭何要顺你心意。
一个人存在的价值,不是由别人或“上帝”所定义,一个中年男人存在的价值,亦然。为什么一再要强调“中年”二字呢,因为恰恰是人生所处的阶段,那干嘛要闪烁其词?在于忠实记录,非关哗众取宠。
江淮的暮色更娴熟了,赭红的帷幔轻轻拉起,阔别甚久,等手上的事情有个了结,一定要到山中去……到山中去……到山中去。
重要的事情说上三遍,顺便给自己一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