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海亮的头像

刘海亮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6/06
分享

白马记

    有思考能力的人靠思考生活,没有思考能力的人靠本能生活。

但本能使人坚强,思考却使人软弱。

——张贤亮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1

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与发小们站在生产队牲口棚的房檐下躲雨。雨下得很缠绵,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天上电闪雷鸣,大家有些小小的惆怅。

且不论在那个生活环境极端糟糕的年代,会不会奢言理想;也不论一帮子面黄肌瘦的大孩子小孩子,是否在意识里存在“理想”二字。反正,大家都目光灼灼,又自负,又空虚。

这一帮子孩子,将来会拥有国企职工、小领导,下岗工人,教师,会计……等各种身份,留在村子里务农的,竟而是极少数。我那时候的“文学”天赋已初现端倪,他们说,“接着讲个故事吧”。黑云压城城欲催,燕子躁动如流矢,雨幕中,谁会拈花,端然一笑呢。

故事的素材来自外公的持久熏陶,不外乎西游记、抗日战争、民间传说、村庄历史诸般范畴。以及,我的篡改,早于网络爽文的天马行空与意淫家说。说者大胆,听者快慰,身后棚中驴马牛骡,时以轻啸来呼应。

彼时还未曾读过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有关大青马的象征描述,但棚中禁锢,确以众马最打动人心。白马、青马、灰马、花马……病残老弱,气质却鹤立鸡群。至于白马非马,白马非非马,不关己甚。

“接着讲个故事吧”他们百无聊赖地说。四十年后回味,南柯一梦耳。一切如昨,又如梦幻泡影。天上电闪雷鸣,身后棚中驴马牛骡,时以轻啸来呼应。

 

2

江淮风物,独以“掼蛋”最为风流。

两副纸牌放在一起打,规则融合大跃进与打百分的各一部分。

掼蛋风靡到什么程度呢?他们有俚语为证,“饭前不掼蛋,等于没吃饭”。

言外之意,饭可以不吃,“蛋”不能不“掼”。火爆程度仿若蜀中之麻将。大大小小的饭店,包间必备一小牌桌,来者先掼几轮再讲其它。时人曾盛赞柳七,“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掼蛋有过之无不及。小区、门店、菜市、牌馆,处处都是掼蛋的天下,全民热爱,盛况空前。

跟淮南文艺界的朋友们,也常“手谈”,传为佳话者,不乏二三。譬如某次,四人围坐,两两对垒,初见输赢,气短一方长叹一声,“忽然知道输牌的原因了。”另一方茫然四顾,而后听到下句,“进门的时候,服务员没有说‘欢迎光临’!”哄堂大笑。

那是一家西式简餐,生意不好不坏,格调略略清奇。

记忆中最拉风的一次则是去焦岗湖,坐在渔船饭庄里,四面碧荷,水道曲折,一顿掼蛋下来,默默环顾,才见“误入藕花深处”,不断“惊起一滩鸥鹭”。

宛若当年在牲口棚下听雨,治愈感极为舒适——小区的角角落落,几个老头老太,摆一小桌,轮番大战,间或拍案而起,高声理论,间或“含沙射影”,“暗箭伤人”。撅着胡子的,环佩叮当的,各具嶙峋。

一向牌技腐臭,不过滥竽充数,且牌风又轻浮,打好了,踌躇得志,打错了,脸红耳热,幸好诸友不弃,每慰孤独,恍惚十载,白驹过隙。

最近看到一个视频段子,安徽卫视某主持人将白驹过隙错说成“白马过隙”,被同事取笑,偏偏不服,大谈什么“可以去百度词条下看嘛,叫作‘白马’过隙并不错,驹字什么意思?哪如‘白马’准确。”

两个观点。当代中国的知识分子们,胸怀依旧堪忧,认个错嘛,都要“动”若狡兔。中国文学史巍然高耸,动辄“魔改”,只会万年遗臭。

白驹非白马。白马又非马。

曰:“白者不定所白,忘之而可也。白马者,言定所白也。定所白者,非白也。马者无去取于色,故黄、黑皆所以应。白马者,有去取于色,黄、黑马皆所以色去,故唯白马独可以应耳。无去者非有去也。故曰:白马非马。”

这诡辩之术,可真上头。

 

3

“白马非马”的哲学逻辑,通常被认为以“巴纳姆效应”式的安慰原则作为支撑。巴纳姆效应又叫巴霖效应,是1948年由心理学家伯特伦·福勒通过试验证明的一种心理学现象,以杂技师巴纳姆的名字命名,认为每个人都会很容易相信一个笼统的、一般性的人格描述特别适合他。即使这种描述十分空洞,仍然认为反映了自己的人格面貌,哪怕自己根本不是这种人。

东西方哲学的千年交汇,并没有使得上边命题更为直观,反而,愈是波谲云诡。总之,晓得它属诡辩即可,至于如何避免,有现成的经验可以百度:一要学会面对自己;二要培养一种收集信息的能力和敏锐的判断力;三要以人为镜,通过与自己身边的人在各方面的比较来认识自己;四要通过对重大事件,特别是重大的成功和失败认识自己。

晦涩依然否?哲学的本来面目嘛。下边举个通俗的例子。

某条近期有一篇文章是关于低级文明映照高级文明。说在一只蚂蚁的眼中,人类是不存在的,因为高度差为一千倍,蚂蚁根本不能窥到人类全貌。又牵涉蚂蚁的维度问题,有人说蚂蚁属于二维世界,那便意味着,蚂蚁是平面形状,当然不是。因而,不言而喻,蚂蚁同样属于三维世界。既然如此,是否有高级文明个体如人对蚁呢?即人是否可以见到高于自己的千倍生物,事实上通过卫星的手段,人类已经能够实现。最终的观点是,人类对于四维空间而至的文明个体,如蚁对人,是难以发觉的。

科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判定,难免令人绝望。刘慈欣的名作《三体》中的“歌者”不过是宇宙清洁工,但对于地球这种低级文明,就像是吸走树叶的环卫车,要什么同情与情怀?

举手投足,一个文明又一个文明,灰飞烟灭,什么白不白马,谁管你。

遥想当年在牲口棚下躲雨,身后的驴马牛骡如果深谙某一层次的哲学思辨,那该多么恐怖。

 

然而,诸如公孙龙们的形而上学,在先秦时代,仅仅是百家争鸣的某一分子。

设若没有后来的秦汉之统一,没有焚书坑儒与独尊儒术,中华文明这个概念还能否存在?中华文明的发展,是否可以像古希腊文明一样,更偏于理性?

哑然一笑。历史是结论,从无什么“如果”。人类脑细胞的消耗,应当多放在未来,而不是每每悲春悯秋。

犹太民族有一句古老的谚语曰,“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这句话,适用于“白马”问题。

曰:“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命色者,非命形也,故曰白马非马。”

听听!这个指鹿为马的劲儿,可比目下的公知们,杀伤力大多了。

嗟乎。实在害人不浅也。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