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兽总是独行,牛羊才成群结队。
——鲁迅
1
尼采说:“一切文字,余独爱以血书者。”
虽然未免偏激,但人家说的是“余”。个人的喜好,谁也无法去干涉,这是起码的人文思想。
确乎,几乎世上所有的伟大著作,没有哪一部是信手拈来,走马观花。生活的本质之一是挣扎,悲欢离合,百转千回。这也是为什么历来对那些新“八股”嗤之以鼻的根源所在。
谁也无法排斥生活的美,但文学作品或者其它艺术本身,包罗万象,跌宕起伏,怎么可能全部是“喜事会”呢。况且,好在何处,在于深挖事物的内核。不是像念诵歌一样,武断而空泛地大喊口号。文笔再好,一眼下去,面目可憎。
“说人话”看似简单,做起来很难。什么叫实事求是,什么又叫辩证唯物主义?不要沦为争宠的青词。
2
青词是道士祈天的骈文。形式工整,文字华丽。譬如:
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原始天尊,一诚有感。
岐山丹凤双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明嘉靖帝好青词,对善写青词者颇重用。《明史·宰辅年表》统计显示,嘉靖十七年后,内阁十四个辅臣中,有九人是通过撰写青词起家(著名的有夏言,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徐阶等人)。
争报“祥瑞”,是软脚的封建士大夫们用来讨好皇帝以求闻达的惯用伎俩,投其所好,神化其身,百试不爽。当然,也有例外,明洪武大帝与清乾隆帝便不那么好糊弄,皆曾甚恶。《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实录》载:“上谓省臣曰:祥瑞灾异,皆上天垂象然。人之常情,闻祯祥则有骄心,闻灾异则有惧心。朕尝命天下勿奏祥瑞。若灾异即时报闻,尚虑臣庶罔体朕心,遇灾异或匿而不举,或举不以实,使朕失致谨天戒之意。中书其谕天下遇有灾变即以实上闻。”《乾隆实录》则曰:“禁陈奏祥瑞。谕总理事务王大臣,曰:我皇考临御万方,勤求治理,惟务实心实政,从来不言祥瑞……盖以治天下之道,惟在君臣上下,一德一心,政绩澄清,黎民康阜,斯实为国家祥瑞之明效大验,而不徒在云气物产之菁华也。”
以“青词”入政治,以“祥瑞”掩民生,取祸之道也。因此,老一辈革命家政治家们提倡实事求是,提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止是高瞻远瞩,而且是汲取了历史无数的惨痛教训。
3
新“八股”,较青词尤甚。一众文人墨客们最喜采风,不管公私,饕餮的饕餮,润笔的润笔,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从“道义”上讲,你怎么好意思,不给人家雕饰专美?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写的不要写,否则,你以后还在不在这个圈子里混?
采风最起码还是要迈开腿子走一走路,纵然人家领着你只观壮美之处,好歹也叫“体验”生活了。再看一看时下满天飞的各种征文,山水风景,行政区划,企业(产品)风貌,历史遗迹……等等,聊设几奖,便有百千万计数的应者云集,先不讲活动实施之猫腻,只说参与者们的作品,了解的,设身处地领略过的,尚且贴一点题。最可笑的是照猫画虎者,百度百度,枯木开花。
这种东西,假设你去实事求是,以辩证法为准绳,爬出来的格子,会入“法眼”么?谀词满篇,“文采飞扬”,年年岁岁,汹涌澎湃。更滑稽的,要想在雪片般的稿子中杀出一条血路,入选哪怕一个“优秀(入围)”奖,要么运气好,要么是个中老手。其它奖项,呵呵吧。
都在要强调“公平”——如果本来公平,何苦强调呢。
文人的一点点骨气呵……东方朔沦为汉武帝的弄臣,其不冤矣。
4
世间可以无“尼采”,但不可无“鲁迅”。
对于炎黄子孙而言,当今时代,是五千年来最好的时代。全民脱贫,人有尊严,国家清明,经济繁荣。正因为如此,要想长治久安,更需一个清醒的头脑。改革进入深水区,国境之外虎狼环伺,各种社会问题还在不断涌现,在讴歌美好生活的同时,还要目光敏锐地查找问题。
千里长堤,毁于蚁穴。暖风宜醉,汴城不远。“面具戴太久,就会长到脸上,再想揭下来,除非伤筋动骨扒皮”(鲁迅语)。从某种层次上讲,膝子沾地,得了软骨病的小文人们,近于祸国殃民。虽然终算随波逐流,但因为数目众多,危害性难测。
特别是之前手舞足蹈外国月圆而今跌下神坛鼻青脸肿的“公知”们,其心不死,大改方略,为了挽回形象,不少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譬如高某人,前阵子漫步湖畔,纸扇唐装,大谈祖国抗疫之成功。殊不知,一个拿了M国绿卡,多少年来屁股坐歪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幡然醒悟?不过是为了永恒的利益。
5
读明史,不可逾嘉靖,不可逾严嵩。这一帝一臣,把个青词误国,做到了极致。
为了讨好嘉靖,严嵩在青词上倾注了巨大的精力,可谓废寝忘食,甚至在庚戌之变时,当俺答兵包围了北京,并在城郊大肆杀掠的重要时刻,他竟不顾国家安危和百姓死活,还在专心致志地大写青词。特别当左谕德赵贞吉提出抗敌之策,在奉敕谕军之前去谒见他时,他竟以撰青词辞而不见。可见在严嵩的心目中,青词的位置远在国家与百姓之上。
再上溯四百年,因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上位的北宋统治者,奉行重文抑武的国策,尽管也做到了举国繁华,可一朝倾覆,靖康蒙耻。一个王朝的没落,一定是多方面的,但以北宋言,兵备疲敝,文臣昏庸,可谓重要原因。
历史是一面镜子,能正衣冠,能警世人。
6
所以长久以来,但凡有人谓吾为“文人”,深恶痛绝。自然文人无所谓褒贬之分,有善有恶,有奸佞,有英烈。抵触的出发点,是这个名谓太含糊,也太广泛。在当代中国,文人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儒生士人阶层,而是一种知识水平的认证。然后,又仿佛偏于文艺与文学,且有一定造诣者。
自不敢耳。不管人家有无戏谑的成分,不是便不是,最多给自己定义为文学爱好者,既准确,又舒服。不需要战战兢兢,左顾右盼。
文末略加一点笑料。常看到一个普通的地级市,动辄便有数百计的“作家”,“诗人”,难道如今的创作真是如此“百花齐放”么?作家呵,诗人呵,需要有时间去辞海翻一翻它们的定义,到底是个什么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