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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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暮色】
一个人的脸竟会趋于不同的向度
一些装神弄鬼。一些满口主义
一些貌似忠恳。一些云山雾罩
但这样的脸像玻璃，黄昏时分
对面人家的窗子哗啦碎了
我已看到那黑黑的腹腔。蠕动的
贪婪的，暮色城堡呵，在某个男人的
斥责声中轰然倒地，光明降临的瞬间
一两只孤蝉冲霄而去。39号楼外
今年夏天爬山虎迸发出强大活力
我常随手记下这些事物的片断
而后抽丝剥茧，乐此不疲
【断章】
况且蝉声激越，四望漆漆的窗口
恍如笨拙的蛇眼。大雨连绵第三日
偶有停歇，也足以让一个北省之人
最终崩溃了。所以，不免要撑伞
到街上走一走，摸一摸共享单车
在小公园里徘徊良久。一个白昼
连着一个黑夜，一声霹雳连着一阵
惊雷，于是拿出手机，犹豫着是否
打给某一个并不存在的旧知
最后便在长椅上留言——人世
尽管险恶，但总还是有些值得
雨水冲刷，我隐隐看到云团汹涌
和我寂寥的乱发
【小暑帖】
堪堪到了梅雨之尾
满眼一片昏黄，间歇性蝉噪
由远及近，耳中如群虎嬉戏
那么说，该开的荷花也都开了吧
绿盖弥天，姮娥漫舞
更似有不知名的神祇
在洗涤山色。但问樵夫何在
盘旋的鹰隼巢归何处
此后，我将不再耽于期念
而致情怀耿耿
如火如荼
【渡劫记】
梨形的暮色在窗口垂下
屋顶光圈如镜中之我
摇摇而欲灭。因而偶有
蝉声响起，才格外的陡峭
一日一日，面壁渡劫
我的心儿几成齑粉
我不敢开口说话
我的舌下不知深埋着
多少亿年的闪电
在黑暗里，我终是我
请看那满城灯火
尽是我忍不住时
呵出的条条白雪
【寄人书】
总是写到弃酒烹茶
你看此刻
到处皆是昏黄的灯光
我真的想对你一吐为快
拎起笔来却满腹空空
往南是逶迤山峦
往北是大河滔滔
而我，就坐在这个夜晚的
凸出部位。四望怅惘
我的梦渐生疏
我的剑已尘蒙
今夜，我们不聊碎片化的成长史
不聊中年的巍峨
只想以下一刻的沉默
互飨。我们失去的太多了
得到的除了嘘声
便剩下两鬓袭来的
大雪。我已不敢去观荷
深恐它们秾丽的喧哗
将我俘获。每个白昼
一条锋利的切割线
就会降临到我的足前
沿着它的边界
只有荒芜的旷野
逾越意味着吞噬
身后更是万丈深渊
所以，长出翅膀吧
祝你
也祝远方的我
拍打拍打天空
去看一看
到底我们的头顶
有一重
多厚的壳
【舜耕山诗话】
多少次与大舜隔空对饮
在以他命名的这一片山麓
他挥耒种下的谷物依旧茂盛
壁画之上，他时而擒龙
时而手搭凉棚——还有多少洪荒
不曾开辟。还有多少子民
身裹兽皮。但我们只是言酒
下酒物或者是皎白月光
或者是龙眼水库微微的澜声
或者半途酣睡
或者整宿整宿落子如惊雷
万古以来的滋味滚烫如砒霜
在腹中翻滚。一坡一坡的苍翠草木
望着我们孑孓来去
旌旗抛了一地
樵夫们到泉边掬水
至于惊慌失措的小鹿
我已把它们纳于半打蒙尘的
宣纸。旧宫殿呵
旧宫殿外是苍茫宇宙
下次你来，我会留好一瓶高梁
但我说的酒令
你都猜不中
【暴雨记】
蛇形的闪电，树形的
闪电，劈开一个外省人的头颅
依次装进异乡，江湖
山水，草木。装进整整
一个世界的重量与疼痛
我的鼻息大概还温温
在密不透风的雨幕中
在人世颠簸动荡的小岛之上
每一片暮色
都是解药。长鲸横空
未名的花儿开在它的伤口
现在，我在窗下面壁
烹茶。任大雨穿透
【大暑】
我将落草为萤
我的翅膀一扇动
便是漫天风云震荡
手攥雷电的人
大雨瓢泼的人
我将重归我的
村庄，仰望茁壮的谷物
家园静寂
万木安祥
【云水谣】
1
灰云小心列阵
躲过蝉噪，目标
锁定于一支
高亢的唢呐。白花开了
还有黄花。结局
如此肆意
飞鸟无痕
2
市集上，黝黑的乡下亲戚
运来一三轮车的春玉米
稍后，他将再运走小半个运河的汗水
与两鬓的白发参差
3
洪水像噩梦
一时泥沙俱下
愿你们不再抱头痛哭
从此，免于颠沛
4
小小的捐款单，留给
儿子保存。“你这一辈子
早晚要为谁拼上几回命”
素不相识，或者骨肉
至亲。不是逃开
而是冲上去
5
昨夜在街角公园
安逸，舒爽，如鱼
得水。但戴上眼镜眺望
天边一颗颗大星
正在舍命撞击
6
“是我的我都认
不是我的都滚”
她指着蓖麻提问
我答之以理想
7
汝之甘饴
吾之敝屣
【脱身记】
我终会脱身成火
灼烧于水的世界。我将一摇曳
便扬扬纷纷，我不是冷的
性苦，有更多的药性有待商榷
我来自太阳，背后翅膀高耸
因而乱箭穿心这种事情
能吓到谁呢。我将葬于
树底，葬于狗尾草小小的梦里
葬于鱼眼，葬于葵花
你若在夜晚仰望天空
离你最远的一颗
便是皎白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