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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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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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梭罗的画布

二十五年前,学校里组织新生去爬嶂石岩。第一次爬山的兴奋很快就消磨在气喘吁吁之中,可往上望一望,还是峰峦缥缈。一位聋哑的山里人小伙儿,居然健步如飞地跟了一路,他不断努力地用手势和表情推销着他的山货。都是穷学生,而且既不可能带着山货继续攀爬,也不可能把山货带回学校去消费掉,所以,执着地多次推销无果后,聋哑小伙儿沮丧地停在了一处阶梯上,而后掉头下山。那时嶂石岩风景区刚开发不久,客人谈不上多少,像学校这种成建制规模的团体游,对于山里人而言,确实激动莫名。

人生际遇总是很奇妙,什么光怪陆离,什么生死契阔,沉潜往复,云去云来,到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司空见惯波澜不惊。路走得远了,事见得多了,是否一个人的心慢慢就石化了?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每每午夜梦回,依旧在眼前能浮现出那个孤单的惆怅的聋哑小伙儿的背影,且越来越清晰。谁也没有过错,学生们不曾用自己的怜悯去“杀死”一个自强不屈灵魂中的淳朴因子。世界辽阔,有哪一个会活得更容易一些呢?但无论何时何地,尊严不可商榷。聋哑小伙儿应当到下山的石径上去,应当学会分辨哪些人更具购买意愿与购买力。与其遍地撒网,不如有的放矢。这既需要感悟,更需要指导。

而二十五年以来,愈来愈不能容忍自己走到那些过度商业化的景区里去,譬如曾见一些寺庙门前,一边是鱼摊,一边是放生池,大家则一边大喊着“慈悲”斥资买下价值不菲的鱼鳖,一边眼睁睁看着它们在簇拥间翻白死去。譬如那种视众生如弱智的无序抬价,上游九十九,下游九块九,移步换景,票价叠加。马克思名言,“当利润达到10%时,便有人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有人敢于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时,他们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而当利润达到300%时,甚至连上绞刑架都豪不畏惧。”真的不应当是这个样子,对于金钱的过度追求,已经玷污了无数的良辰美景。所以,半生漂泊,每到一个地方,宁愿择一条老街老巷走上一走,观一观人间烟火,咥一咥风味小吃。

上一次远游是藏区,跟作家团同赴纳木措湖。想一想都教人心驰神往,在世界屋脊海拔4718米的地方,在大片大片草原一座座雪山环抱的中间地带,碧波浩淼,白云飘荡,天蓝得仿佛触手可及,便连湖边的鹅卵石也澄净得不似凡尘之物,当然不能不提阳光,那种璀璨,那种圣洁,宛若隔世。然而大煞风景的却是身后的休憩区,各式各样简陋拥挤的饭店宾馆充满西部牛仔片特色,随意,杂乱,又倨傲而不羁。板房,土坯房,铁皮房,砖瓦房……林林总总,无不在墙壁上用油漆喷涂着各种招揽的“文案”。 有同行的文友讲,以后再来的话,应规划规划,最好不要在当地就餐休息,拉萨的物价已不算低,湖边的话,可想而知。而后的行程很及时地印证了这个结论,在最后一日,由正式的旅行社主导了所有的参观活动,只举一个小例子,导游领去的一处茶庄,黑茶的价格与自由市场的相差将近十倍。幸好文旅活动的组织者L老师在小群里发了提醒,要不然,大家伙还在梦中。

类似的经历,在旅游行业,已经不胜枚举,积弊日久,非顷刻可肃清。不断规范是必须的,不然的话,犹如珍馐美馔里忽然跌进了一只苍蝇两只苍蝇三只苍蝇……再好的风景,也将败兴而归。于是,关联忆起十五年前到陕蒙交界的一个小城的事情。那次入住在一家地主大院风格的旅社里,条件一般般,就是感觉大门的门槛好高好高。出来大院儿,是一条幽长幽长的巷子,彼刻夕阳将没,晚霞满天,两侧房屋院落间或尚有黄土的成分,又荒凉,又危耸。巷子口有一家羊汤馆,因为故乡是回汉杂居地区,饮食习惯使然,当仁不让地走进里边,要了一碗羊杂碎。较之故乡,那儿的做法略显粗糙,黑糊糊的一碗,碗上套着塑料袋子,显然原料没有经过排酸,奇膻无比,大着胆子喝了一匙,忍了两忍,总算咽了下去。可感觉大碗有些粘手,往下一看,塑料袋子下的碗壁上,一圈儿油垢……终于是“痛”下决心,放碗结账,逃之夭夭。

以上些些经历曾与朋友论及,朋友中庸,说一种事物必然具备相反的二属性,应当把目光多落在优点,尽量少看它的缺点,世上哪来双全法,你这未免强迫症了。朋友睿智,他提出“强迫症”的概念,大概是说不要做一个完美主义者。然而,终究做不到熟视无睹,君子和而不同,我们歌颂美的同时,更应当找出那些丑,唯有如此,社会才能进步。美就是美,客观存在,改进的目的,恰恰是呵护。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国社会正处在经济大爆发的萌芽期,许多景区的开发刚刚纳入当地视野,正是因为这种懵懂,才造就了聋哑小伙儿的淳朴。他追了你一路,身上背着山货,在山径上健步如飞,不断被拒绝,不断努力推介,到了后来黯然放弃,孑孓以归,没有愤慨,没有强迫。所以就怀念,怀念到设想如果自己是一位画师,一定要把他下山的背影收录到油画里,足以震撼人心。

梭罗有语,“世界只是我们的想象的画布”。不止想象呢,只不过在于人们究竟要涂上去什么样的油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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