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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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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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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姜女记

       大戏台搭在村里一户人家的开放式院落里。这家人刚刚盖了房子,院落有一半左右的空间是坑地,也许是就地取土,也许是地基垒得太高,年深日久,原由已经淡忘。很平静的小村子,忽然来了一个梆子剧团,而且是级别很高的那种,全村人比过年还兴奋。卖杂货的,卖甘蔗的,卖爆米花的,卖汽水的……小摊贩们消息不知为何那么灵通,往日集市上都未必有如此齐全,一下蜂拥而来。自然,十里八乡的看客,同样络绎不绝。最起码,婆姨们要接一接娘家人吧。无论何时何地,《大登殿》是河北梆子的保留剧目,是拿来压轴的,台下观众们看得如痴如醉,谁家小孩子要是不晓事胡乱闹腾,这时候是一定讨打,全村人都在看着哩。那日散了白场(白天戏),戏台上给出晚上的剧目,全本的《孟姜女》。有戏瘾的大人们还在热烈地讨论着薜平贵与玉宝钏,对于下一场饕餮大餐的到来,幸福而又懵懂。

因为是村委花钱雇的剧团,所有人皆是免费,那一次开了个好头,此后许多年,许多场大戏,即便是某某个人行为,免费是前提。在乡村地带,一个好名声,远比腰缠万贯有面子。甚至几十年过去,村里人还会对某场戏,某个名角,念念不忘,其中便有巴玉玲。“巴玉岭,南皮县人,生于1942年,少时从艺,工须生。九岁登台,拜著名河北梆子表演艺术家王玉磬为师。曾任沧州河北梆子剧团团长。”度娘上给出的生平,显然是欠缺的,上年纪八九十年代,正是巴老的艺术巅峰时期,她的女扮男装,本身就是一大看点,况且人物形象能演绎到那么丰满传神。至于巴老来没来过村里,是有争议的,村里的老一辈大多驾鹤,“年轻人”们当时轻狂恣肆,没几个记得。不过,大概率巴老是来过的,改革开放十年左右,戏曲行当每况愈下,绝大部分剧团忙着“上山下乡”,村里可是唱过许多场大戏的,且以专业论,首选沧州梆子剧团。

彼时彼刻,村里请得起剧团,一定是富村。故乡是个小村子,但有砖(窑)厂,外包给了南方人,经营得当,大队自己有集体自留地,两三百亩,此外,还拥有果园两个。村委很开明,一直至如今,村里的基础设施不讲,光是公粮,一年给出全村人出一季,就出了十多年,兼之历来访贫问苦,是个很不错的班子,老百姓信服。村委请过几次剧团以后,村里的能人们,也爱上这口,谁家有个婚丧嫁娶,大事小情,唱唱大戏,该多飒爽。再后来变成了“请”电影,观众慢慢流失,再后来,一切美好,成了旧忆,不过,蓦然回首,依旧温暖人心。

应当先回到河北梆子《孟姜女》的现场。那一晚,夏虫唧唧,群星璀璨,观众格外的多。除了婆姨们接来娘家人,有了对象的青年,也会把女娃子接来,而且要占据观众席的显要位置。顶顶重要的,要有发小们“闹喜”,开一开荤素玩笑,在大戏开场之前,烘一烘气氛,同时显得人家女娃子名正而言顺。而旁边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也跟着一会儿低下头去脸红如布,一会儿又左顾右盼欲知“下情”。没有对上象的小伙儿,全身上下,收拾得同样溜光水滑,通通把头发打上摩丝,一副牛舔了的样子,满场乱窜,拈“花”惹“草”。直到锣鼓家伙一响,台下的骚动应声而止,这是规矩与红线,哪个不遵,会迎来足斤足两的“暴风骤雨”。

孟姜女的故事可谓家喻户晓,但历史由来,大多数国人并不深悉。汉刘向《列女传·齐杞梁妻》载,“杞梁之妻无子,内外皆无五属之亲。既无所归,乃枕其夫之尸于城下而哭,内诚动人,道路过者莫不为之挥涕。十日而城为之崩。”杞梁何许人也?春秋齐国大夫,其妻或云即孟姜。“杞梁妻”慢慢演化,便成了孟姜女哭长城——孟姜女之夫万喜梁被朝廷征调北修长城,中间猝亡,被砌于长城之内,孟姜女寻夫而来,七七四十九日哭倒长城,万喜梁尸现。秦始皇闻之,见色起意,孟姜女再三周旋,后投江自尽。无非是后世指秦始皇为暴君,其行为不符合儒家经义,故以攻讦也。最有名的是贾谊《过秦论》吧,“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始皇帝的功过是非,已有定论。总而言之,功大于过,千古一帝。至于孟姜女事,也非空穴来风,一将成名成骨枯,王图霸业之下,哪一个不是累累的京观?故谓旧社会,“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锣鼓家伙一响,万众瞩目,好的演员尽是“人来疯”,然而,大雷雨来了。舞台上孟姜女长袖流水行云,一身缟素,无比凄惶;舞台外电闪雷鸣,鸡飞狗跳,观众十去其九。什么叫专业呢?郭德纲说小剧场最惨的时候,十几个演员给一个观众表演,这就叫专业,讨生活的易与不易,先放一边。剩下来的戏迷们远远地躲在屋檐下,透过重重雨幕,凝视戏台,演员们则沉浸剧中,马转刀回。曲终人散,余音绕梁,第二天大家见面皆道,昨晚的《孟姜女》唱绝了,真就惊天动地,哭了个大雨瓢泼。

《孟姜女》那年,是村里大戏最成功的一次,令人铭记终生。往下村里人“请”电影,“请”杂技,或许排场更大,但相较而言,索然无味。

那年外公还健在,八九十岁的老寿星,搬个小板凳,场场不落。他不爱看电视,看不见,听不懂,平时像个闷葫芦。但唱大戏他能听得见,锣鼓点儿拿捏得分毫不差,剧情也门儿清。

而物是人非,除了梦里偶尔亲近,大戏哟,外公哟,都被那个戏台下的小孩子给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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