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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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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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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词话

明末大家李渔,自幼聪颖,素有才子之誉,世称“李十郎”,工诗文、戏剧、戏剧理论,以及传统美学。他在著作《闲情偶寄》中写道,“‘人惟求旧,物惟求新。’新也者,天下事物之美称也。而文章一道,较之他物,尤加倍焉。戛戛乎陈言务去,求新之谓也……至于填词一道,较之诗赋古文,又加倍焉……窠臼不脱,难语填词,凡我同心,急宜参酌。”(《闲情偶寄·词曲部·结构第一·脱窠臼》

李大先生洋洋数百言,换成今日白话,无非中心是讲为文要勇于创新,而填词之道,尤甚。古人初以填词为小道,及至苏辛俱出,才有端然气象。对于这个过程,李清照在《词论》中说得明白,“初学词求空,空则灵气往来。既成格调求实,实则精力弥满。初学词求有寄托,有寄托则表里相宜,斐然成章。既成格调,求无寄托,无寄托,则指事类情,仁者见仁,知者见知。北宋词,下者在南宋下,以其不能空,且不知寄托也;高者在南宋上,以其能实,且能无寄托也。南宋由下不犯北宋拙率之病,高不到北宋浑涵之诣。”

李清照是指学词以空灵入道,渐而沉郁。后来王国维的“境界学”,深契于此。无非是各出佳言耳。“严沧浪《诗话》谓:‘盛唐诸人,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余谓: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王大师胸中有丘壑,因而出言也自得,不过,确乎在追求返璞归真。然后他的著名的三大境界论呼之欲出——“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追本溯源的目的,不为泥拙,而在于底蕴。不是说有些天赋没些天赋的,因为喜欢,急于下手。累年以降,不断有文友来请教诗词,大部分劝退,一看就是附庸风雅,名利之徒。另外一部分,给出一个中肯的建议:诗词创作入门并不难,规则易学,难的是持之以恒,呕心沥血。大概的资料网上、书店尽有,譬如王力教授所著《诗词格律》,譬如《平水韵》《词林正韵》。最好先以诗先入,特别是格律诗的研究,会对填词有着非常大的帮助。但是,重中之重,做这些工作要有一个大前提:一定要,一定要熟读诸子百家、四书五经、楚辞、先秦散文、两汉文赋、魏晋古诗、唐诗、宋词、元曲、清史、明清小品及相关文献,换言之,学习诗词,必精通中国文学史。不然的话,熏陶哪里来?底蕴哪里来?不谙典故,莫言其窍。这一堆东西,未必张口即来,起码有印象,有痕迹。诗不过唐,词不过宋,佳作名篇,众所周知的途径是背诵。不强求篇篇倒背如流,可总不能大眼对小眼吧。我的记忆力自青年时代便不太好,常以抄诗为乐。一本唐三百,至今抄了上百遍,终有所得。这样算下来,没有一年两年的打底,是不可能进入创作阶段的。除了劝退的一部分,剩下的哪怕是确有兴趣,听到上面的“坎途”,又有十之八九望洋兴叹,颓然放弃。所余精诚者,既然可以静下心来做研究了,还找哪门子“师傅”?

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可以拿来更改一下架构:一切文艺,皆以模仿始。因为兴趣,所以喜欢;因为喜欢,所以模仿。当今时代,对诗词而言,方家名家,少之又少,大部分属于嘴炮,别看背背诗句可以,一出手便露馅丢丑,这样的“大师”,逐他做甚?类似叶嘉莹教授的国手,不可能人人皆得以亲近,那就找先生授课的视频来学习。因为近现代传统文学断层的存在,诗词学界荒芜是个不争的现实。那些平时滥竽充数跃跃欲试的投机分子,多是半瓶水,有的连半瓶也算不上。妖言惑众,欺蒙外行,追名逐利罢了。所以,今人创作诗词,应多向内求,大量的读与诵永远必须,兼之日久年深的模仿练习,会有收获。不要怕跌跤,不要怕“出丑”,哪儿摔了一跤,下次自然绕行。

自学足矣,世无捷径。有空去专业论坛混迹混迹,碰撞出真知。当然,又有天分,又有恒心,再碰上一个有真才实学精于此道的“师傅”,亦是美谈。不过,这个概率近乎零,大海捞针,大浪淘沙。至专业论坛,是为了大开眼界,但莫要混圈子。艺术嘛,你耐不住寂寞,你就莫要碰它。本身便是一个人的事情,混到圈子里去,除了耽误功夫,招惹是非,还有何用?混一肚子酒肉,碰一鼻子灰土,最终泯然于众人。操守不存,祸之不远。

在新世纪,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被定为国策,传统文学即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不然,民族自信心从哪里来?糟粕剔除,精华吸收,偌大的民族文化宝库,岂能一言而蔽之。因而,古诗词的学习创作,必将出现更大的热潮。这不是预言,而是正在发生。

文学,诗词,艺近于道也好,道法自然也好,通俗地说,全部来源于生活。脱离生活的土壤,去玩什么空中楼阁,结局显而易见。李渔的“脱窠臼”所言,便是核心,不止遣词造句上,要大胆采用新言新语,新生事物亦然。充满时代气息,不泥古人,才称上佳。没有生活的滋润,失去了源头活水,再精致的“作品”也显虚弱。

说到笑话,便用《闲情偶寄》中的一则作结,“古来妒妇制夫之条,自罚跪、戒眠、捧灯、戴水,以至扑臀而止矣。近日妒悍之流,竟有锁门绝食,迁怒于人,使族党避祸难前,坐视其死而莫之救者;又有鞭扑不加,囹圄不设,宽仁大度,若有刑措之风,而其夫摄于不怒之威,自遣其妾而归化者。岂非闺阃以内,便有日异月新之事乎?此类繁多,不能枚举。此言前人未见之事,后人见之,可备填词制曲之用者也。”(《闲情偶寄·词曲部·结构第一·戒荒唐》

噫!吁嚱,李大先生,真真妙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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