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

感受夕阳之美，自高铁窗口远眺，惊艳光芒，万物蒙金。在年末的最后一日，到底选择了慨然南下，熟悉的冀鲁苏徽之横贯，熟悉的山川草木之辽阔。行前那晚，朋辈数有疑惑：过了新年再走不迟，何必这等惶急！这便是站位不同结论迥异的铁律所致，自家事自家知，郭德纲总爱引用苏秦“那话”——使我有洛阳两顷田，安能配六国相印。没有谁天生酷爱颠沛流离，有备无患，未雨绸缪，即便如此，不还是世事每多差强人意。

在小说《活着》里，余华写道，“福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喜欢回想过去，喜欢讲述自己，似乎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一次一次地重度此生了。”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样，躲到角落里舔一舔伤口，然后梦回五陵年少？据说人越老，越怀旧，仿佛看上去确实挺保守，但也得要小孩子家家们有旧可怀才好。“福贵”们回想完了，照例重打精神，去直面尘世的温柔与残酷。世界是一座修罗场，不杀它个七进七出，怎对得起堂前桃李头顶星辰。要讲享受，同样属于换概念，反正是你的，逃也逃不掉。

1925年因作品《圣女贞德》荣膺诺贝尔文学奖的肖伯纳是上个世纪初西欧批判现实主义文学最杰出的代表之一，他受易卜生影响，一贯反对王尔德“为艺术而艺术”的观点。69岁获奖，评委会给出了他的获奖理由：由于他那些充满理想主义及人情味的作品——它们那种激动性讽刺，常涵蕴着一种高度的诗意美。可纵然大半生斗志昂扬，肖伯纳也曾寄言，“人生有两个悲剧，一个是万念俱灰，另一个是踌躇满志。”他的结论封锁住了正负两个力场，又没有可以缓解的中间地带，就像他从来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悲观主义者。

环境决定心境。一个健康的人，必须拥有完整的七情六欲，缺一不可。圣人角度与上帝视野，仅局限于小说戏剧。朋辈们劝慰，出于友爱关怀，是时，铭感五内，差一点就来它个“添酒回灯重开宴”，但刚刚茫然四顾，另外三个大神，已有人提溜（自摸）了一把，遂嘴炮大开，气势如虹。一桌小麻将，筹码聊胜于无，因为往往输赢不够棋牌室的桌费，一位仁兄大手一挥，在家置了一机。自十七年前下岗伊始，原单位的几位相好同事，愣是把这桌小麻将从春打到冬，从青涩打到从容。看上去似乎痴迷，殊不知一年打不上几轮，一轮打不上几次，因为原则有定：不允外客；不加筹码；不可延时。累年以降，大神们天南海北，各忙各的，若想凑到一起，实属不易。因而，冷案是常态，好容易人齐了，摆龙门打嘴仗，又占了统治地位。打错一张牌，要被讨伐良久，小小战果，也可怼到斯人郁闷。

然而，怀念呵，当你立马江湖，当你漂泊奔走，偶尔喘息，怎不流连嗫嚅。每个人都晓得，成年人的负重难行背后，是一个又一个孤独无助的灵魂。久违相见，道一道家长里短，说一说春花秋月，哪家有个事，便在噼噼啪啪的牌声中，定下了调子，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这确实是一个奇葩的深夜牌局，竟一度得到家属们的鼎力支持，是呢，换换脑子，充充电去。在年深日久的鏖战间隙，“文人”身份，得到特别关注：不断被“口诛笔伐”、“含沙射影”。而忽然有几次，他们喃喃地说，应该写一写咱们，写一写这小局。

向来抵触“文人”二字，它既不是褒奖，也称不上贬斥，无感的中性词而已。不过，近些年来，其中的害群之马成了舆情的常客，倒显得不端了起来。于是，上次有位诗兄约稿，在自介里给了自己一个新的定位，“文学爱好者”。其实，你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你做了什么。春天以来，母亲的抑郁痴呆日重一日，轮班侍奉时，心如刀绞，换班居南时，百爪挠心。寡欢沉默，独往独来，写下的诗文再多，却提不起一点点精神去投稿。莫不是又要回到那六年的状态，把自己装进一个瓶子里，与世隔绝？忧心忡忡，夜以继日，记得往岁写流年帖时尚能间或一笑，今岁不同，五味杂陈。

原来颇想用《诗经·国风·豳风·七月》中的两段来作一作搪塞，比如“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再比如“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然而蓦然回首，哪如人家的生动丰富？且稍稍罗列：三月四月搬砖，而后回乡侍亲；五月六月搬砖，而后回乡侍亲。继而七月八月，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循环往复。罗丹有语，“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窃以为，大师那时恰好走着时运，给他一双病榻缠绵的高堂至亲，而历时是二十年、三十年，让他再来结论结论。

风闻某个未曾谋面的地方刊物的编辑之言，说某某人的字每篇皆是一种情绪，不以为然。铁律呗，站位不同结论迥异，有份公职，有份高薪，一张报纸一杯茶的小日子，谁不会指点天下，挥斥方遒。况且，文艺的实质是人间烟火，只有阳光明媚，没有动荡风云，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文风自然不一，一份刊物要想办得有声有色，唯有如蔡元培公一百年前提倡的大开风气兼收并蓄。总不成，新文艺发展了一百多年，犹不如前人。

经历塑造思维。一份好的刊物，不知是个什么模样，但断断不是满篇谀辞摇唇鼓舌，否则的话，脱贫扶贫，实现全民小康，将摆到什么位置。远近高低各不同，磨灭八股竟全功。声色犬马是生活，茅屋风破也是。古人创太极，最朴素的相对论以及平衡意识，有黑必有白，有善必有恶，单有一极的宇宙，是不存在的，因为都崩溃掉了。

睁眼看世界，世界光怪陆离。高铁进站时已是晚六点四十分，在出站口排了好长时间队，因为外省来淮人员要检核酸，幸好行前做了一份，又在规定的时间以内，不再重检。出了站口，广场上寒风拂面，拉着行李箱且眺且走。

看不到舜耕山影，甚至偌大城市的灯火都有些缥缈虚幻，再过一个月，春天就来了。或许春天的来临，消除不了心中块垒，但至少春暖花开，万物生长，希望，要给自己一个希望！

省得看前路黑洞洞，尽是“贼人”巢穴，“白七爷”再生猛，也得趴窝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