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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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这才是烟火人间本来的面目：不甘心，瞎折腾，遗世而独立。
——节选
1
我讨厌电锤。我讨厌一年四季始终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电锤轰鸣声。
嘶哑。撕裂。桀骜不驯。旁若无人。又跋扈，又莽撞。
然而，这又是一个魔咒，仿佛无论你“逃”到哪里，总有一架电锤在守株待兔。新社区，老社区，商场，菜市……你信马由缰，它不离不弃。
小桃花含苞待放的阳春是这样，风霜凛凛的冬三月亦然。
所以，与其捂耳抓狂，不如听之任之。
反正朝日东升，天下大白了。
2
昨晚的吾悦广场人头攒动。丝毫不像大疫之下的尘世风景。特别是一楼，小舞台上一个女孩子在卖力摇摆，而一旁的蛋糕店，顾客排起了长龙。
在四楼俯瞰一会儿，然后漫步于摩肩接踵的食客中，举起手机，拍了几幅照片，发到自家群里，闺女忙出来问，“大晚上来商场买啥呀？”于是告诉她，其实这只是个小吃城，她也马上晒出她逛的街区，华灯璀璨，歌舞升平。蛮好嘛，这便蛮好，活人不易，有幸生于华夏。
坐在一家日式料理门外的座位上等朋友，环顾四周，原来不止是一楼蛋糕店在排队，几乎每家酒馆饭肆，殊无二致。历来对于类似的场面深恶痛绝，明明花钱享受服务，还要像拜菩萨，是不是再去托个关系？（嗤笑中……）
终究是经济铁律高悬头顶，买方市场，卖方市场，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滑天下之大稽。资本家宁可倾倒牛奶也不降价的故事言犹在耳，饭店服务员高耸的鼻孔又一次浮现眼前。
3
前楼遮蔽，十点多钟的时候，太阳才来摸摸头顶。罕有的安逸感，稍纵即逝。
这很危险。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最要不得的就是心性慵懒，慵不起，懒不起，不说四面楚歌，起码要有大堆的账单应接不暇。
继而想到雪片，雪崩，想到无辜的孩子样的纯洁目光。
木心先生在他的作品集《云雀叫了一整天》中，曾写下名句“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啊”——竟然与此时心境如此契合。
三年前，在纳木措湖畔凝望念青唐古拉山，仿佛那是白头的佛陀，慈祥慈悲，不食不饮。可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在说，“见山是山。了无一物。”
思辨通向多维，思辨也通向诡地。
一个藏族小伙，身着鲜艳（实在没有比“鲜艳”二字更贴切的形容词了）的藏袍站在经幡下，草原广阔，牛羊成群。
我觉得这不是人间仙境，而是欣欣向荣。
一如这个民族与国家。
4
A兄久恙，一直拒绝朋辈的探视。
这是一位优雅到骨子里的先生。去岁欢聚，至今一载，最开始时好久好久联系不上，无论是微信，抑或是电话，通而通矣，无人应声。
之后L兄、T老师们几番相问，确乎是音信皆无呵，大家意不能平。
一个人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A兄来电已是夏初，声音弱得吓人，只说大病一场，什么时候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见面。不知道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可怕的痛楚，才会这般无助。陆续地他又发些作品到朋友圈里，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浓浓的哀愁。摄影，书法，诗句，刊讯，至少是一日一日多了起来，除了祝福，竟无它对。
上一个黄昏，忽然接到A兄的微信，“在淮南吧，想送你一幅春联。”
彼时彼刻，吾悦广场正一片沸腾，电梯里一个女孩子戒备地扬了扬眉。
心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A兄呵，万物复生，一定保重！
5
电锤具备相当的魔性，阳光的触手温温柔柔。
冬日暖阳，其美好的程度，不弱于 “人生四喜”。其实呢，“人生四喜”出处是宋汪洙的一首五言诗，故曰“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但人家的诗名却是《神童诗》，诗意大概仍属“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那一系列儒家核心经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这四句熟不熟？皆出此处。
在一个“古老”的铁路社区，统一的改造工程于十几月前结束，老街坊们集中装修老房子的密集期已过，偏偏后知后觉者如梦初醒，今天东户，明天西户，鼓点节奏拿捏的那叫一个到位，永远没有空场。
或许这才是烟火人间本来的面目：不甘心，瞎折腾，遗世而独立。
6
尽力地想在文字里避开乡愁，终究发现是徒劳的。既然是发乎于心，也就不必再瞻前顾后。
早晨躺在床上被恰好读到的一个帖子戳了心，题主的母亲同样是老年痴呆症，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息，说明老人的病症到了晚期，其中一个标志是大小便无法自理。她说侄子伺候奶奶几个月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熬得异常憔悴，她也跟着忙前忙后。然后她又说真的是久病床前无孝子，除了她与侄子，好像每个人都在盼着她的母亲早死。她说惶惶不可终日，望前方“黑洞洞”。
戳心的感觉是个什么样子呢？绞尽脑汁地想了半晌，应当就像子弹穿体而过，当然，这种经历是从文学作品、影视作品，以及科普栏目的射击实验中得来。一下子被击中，空了一块，遽尔收缩、塌陷，痛不欲生。
而春节到了，可以有一大段时间好好陪陪母亲。“黑洞洞”也好，花团锦簇也罢，所有的坎儿，都得迈过去。
7
夜里频梦。皆是现场感极强那种。
做梦的最高境界，不是难以自拔，而是想醒便醒。
黑漆漆的四壁，黑漆漆的屋顶，窗口一点点泄露进来的微光，缥缥缈缈。
隔壁的邻居老太偶尔会说梦话，又哭又叫，格外惊悚。
闭着眼等待日出，无力到连手机都拿不起。
万籁俱寂，我好想呵，叫醒一只啼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