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而已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庄子·外篇·知北游》

1

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像阮籍那样，“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因为对一个正常人而言，这毕竟是一件很绝望很疯狂的事情。而不是所谓的率意洒脱。

不过呢，想与不想是一回事，做没做过是另一回事。人总是太健忘。

明明在十七年前，于九河下梢的那个大都市，便做过无数次阮步兵。

那一年在某个公司做建筑配件销售。办事处坐落于一个叫作“隆春里”的时尚小区里，两室一厅，挤下了七八个人。很漂亮很漂亮的房子，却让这帮人“养”出了蟑螂大部队，尤其是厨房，白天黑夜，密密麻麻。很压抑，每天恨不能早上一番盥洗，马上出发。出发了又不知目的地在哪儿，总是随意坐上一辆公交车，一直坐到终点站。

有时候会去参观某个庙宇，比如大悲院。有时候，选个公园“坐井观天”，比如天塔湖。经理画的饼再大，人生地不熟，那种一夜暴富的神话，听来一笑好了。后来跑得更远，乘上轻轨去塘沽。在洋货市场出站，再搭上一辆小中巴去港区。两脚丈量，天大地大，海风腥咸，渐渐不能呼吸。

世界的尽头是什么——阳光，海滩，躺椅，椰子树？

你想多了。可能只是断壁残垣，杂草淤泥。

2

下午的时候，还振振有词地问一位朋友，“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你晓得不？”

下一秒没有人知道将发生什么，无论是挑灯看剑气冲牛斗，又或是沧海桑田地裂天崩。

时间是易耗品。时间又涵盖了生命的全部。人类在它面前渺小到不值一哂。然而，人类有思想，而且很活跃，这便有了无数可能。那么，到底是讲时间还是讲人类呢，前者不可测，自然只能重新回到后者。跟朋友聊了好多，有点像冯唐形容的那般，“有些人象报纸，他们的故事全写在脸上，有些人象收音机，关着的时候是个死物，可是如果找对了开关，选对了台，他们会喋喋不休，直到你把他们关上，或是电池耗光。”

动辄大谈时间，不啻于痴人说梦。可凝视人类时，不免又常常生出黑洞的杂念。

有一阵子，确实爱踱到一座小庙里去，但不是大悲院。在此，暂不设定地点与年龄。小庙里上午是小型集市，卖书的，卖邮票的，卖古玩的，卖花鸟的，林林总总，下午则是好几拨老头老太，有的演习现代京剧，有时单纯练习吹拉弹唱。那儿的院中有一棵古树，现在回想介于梧桐或泡桐之间吧。

记叙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并不是你做的每件事情一定得有意义。其实是想写关于黑洞。不止一次，坐在寺院的台阶上，格格而不入，望着眼前的喧闹纷纭，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最后如堕五里雾中，仿佛身体失去平衡，向一个极点落下去。

3

写得久了，有点乏善可陈。不是故土，就是母亲，要么复是羁旅。

但经历是砂轮机，同归于尽，还是光彩夺目，那得看你能不能熬得住。

读者是分阶层的，感同身受的未必是大多数。这跟你怎么着笔无关。又不是谈空谈玄，拿得出手的东西，不讲格物致知，起码得要言之有物。你尽管写你的好了，是否打动人心，不是你来忧虑的问题。反正不是写网文，它们换不来一口西北风的。

天天写作的灵感来自何处？唯有生活。现实的生活看上去波谲云诡么，非也。往往波澜不惊。表面上似乎如此。那是因为你没有真正跻身尘埃中去。

楼下的小便利店，年轻的店主是个小儿麻痹症患者，一只手，一只脚，都不是太灵活。而每每手机APP里买了菜，人家就近送到他那儿。一次次去取菜，小店主都是认真地核对底单，而后蹒跚地走出柜台，一丝不苟地在各种箱子里找出货物。以他的状况，他是可以不用动的。

小店主远没有那么心灰意冷，反而是豁达开朗。他家的小店门前有两株棕榈，一株在东，一株在西，中间的过道弯弯曲曲。

4

自弯弯曲曲的过道出了小区，南行或者上行一点五公里，有一座湖，湖后有一座山。

湖叫龙眼湖，山叫舜耕山，屡屡提及。不知为什么，“舜耕山”三个字一出，马上就会联想到敬亭山，头脑中自会跳出那首千古佳句，“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且看度娘关于此诗的释解，“此诗表面是写独游敬亭山的情趣，而其深含之意则是诗人生命历程中旷世的孤独感。……作者写的是自己的孤独，写的是自己的怀才不遇，但更是自己的坚定，在大自然中寻求安慰和寄托。”

或许李太白有此情怀，或许本是后人的想当然耳。毕竟时过境迁，当时大神作如何想，任谁也无法还原。而有一个真相便是，一个人的作品，是脱离不了他的现实生活的，即所谓的创作背景。在这儿，想引申什么呢——李白与玉真公主的故事。

玉真公主，唐睿宗李旦第九女，唐玄宗李隆基、金仙公主同母妹，母为窦德妃。她豆蔻年华便入道为女冠，号持盈法师，又号上清玄都大洞三景师，而后广游天下名山，好结有识之士，尤垂青才华横溢的平民道友李白，力荐李白供奉翰林为圣上潜草诏诰。李白傲视权贵遭谗言而赐金还山，公主郁郁寡欢，愤然上书去公主称号。安史之乱后隐居敬亭山。

玉真公主虽然大李白十二岁，但李白一生爱慕于她。上边那首《独坐敬亭山》即是李白眼巴巴赶到敬亭山的大作，你说他孤独，他给你个大变活人看。公元762后，玉真公主与李白先后离世。

所以青眼古诗词，不能不学习中国文学史。

5

又譬言大大有名的“竹林七贤”，无不觉得其各各风流倜傥，仙气飘飘。

世人评价他们，继承了建安文学的精神，但由于当时的血腥统治，不能直抒胸臆，因而不得不采用比兴、象征、神话等手法，隐晦曲折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

七人相与友善，常一起游于竹林之下，肆意欢宴。可“竹林宴、竹林欢、竹林游、竹林会、竹林兴、竹林狂、竹林笑傲”一语而盖之。

但会有人告诉你他们扪虱嗑药（五石散）祼奔酒依赖么。

特定的历史环境，产生了特定的历史群体。

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是要尊重社会历史的发展有其自身固有的客观规律，不是以今日之尺，定古人之规。是非功过，莫一言而定。

下午的时候跟朋友说，苟活不易，返乡的日子，长篇是写不来的。

榻前尽孝，炉边买醉，反正皆是理由。实际上，在于心不能静。

所以，待上一段日子南返，便觉自己欠了自己的文债。

强迫症一犯，不补上几篇，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