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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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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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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记

一个人到湖边坐一坐,到山顶望一望,在某种意义上,这似乎属于惬意的范畴。但设若是长久的独自漂泊呢?彼之蜜糖,吾之砒霜,“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仅此而已。所以,历来极讨厌那种无脑的“想当然耳”。譬如看到摄像机后的山水村落,便会大呼桃花源,大呼田园隐逸,该是何等的愚蠢幼稚。在鲁迅先生的短篇小说《祝福》中,主人公曾这样呜咽而语,“‘我真傻,真的,’她说,‘我单知道雪天是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

在春天,不止有莺歌燕舞,万物生长,还会有虎豹狼犲,天崩地裂。走马观花易,画地为牢难。只有经受过了红尘的拷问与毒打,左冲右突处处碰壁之后,大概才会滋生那种对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无限向往。只不过呢,向往是一回事儿,“立地成佛”是另外一回事儿。记得冯小刚电影《甲方乙方》中,有一位牛气冲天“富可敌国”的尤老板,吃惯了鲍鱼燕窝,听惯了阿谀奉承,就想再体验一把当年的苦日子。于是,姚远给他送到乡下的二舅家,不但没收了他的手机与钱财,还让二舅不准给他荤腥。过了两个月,他饿得把所有村子里的鸡全给吃了,连耗子都不放过。等姚远他们意识到把尤老板忘到九霄云外后,赶忙去接他,结果蓬头垢面叫花子一样的老尤上了车就不下去了,像抓住了溺亡前的最后一根稻草。

矫揉造作嘛。鱼与熊掌嘛。某某某在一味讲情怀的时候,最好抬头看一看天空,省得叫雷给劈了,祸及无辜。两年前,在另一篇陋作《问道青松》中,叙述过北大教师王青松、张梅夫妇入山隐居的“新桃源”故事,“王青松,河南洛阳新安县人。在上世纪80年代的北大,王青松是个主流意义上的好学生——北大国政系79级学士、北大法律系83级硕士毕业留校任教。进入信阳地委机要局是他改变命运的第一步,机要干部的训练让他应对北大的学习和考试易如反掌。在国政系79级的58人中,22岁的他以河南信阳机要干部出身的‘老大哥’形象出现,一来就被任命为团支书,在学校的形象也是一板一眼,西装革履,哪怕从宿舍到教室几步路,脚上也穿着皮鞋。小他6岁的唐师曾在《我钻进了金字塔》中调侃:‘他举手投足透着重权在握的稳重,自然更让我们敬重,乃至晚上我睡觉翻身都轻手轻脚心怀敬畏。’”但就是这样意气风发的北大教师王“老大哥”,忽然在上世纪末,与同是北大教师的妻子张梅一起,先后毅然辞职,去了京冀交界处,承包荒山2500亩,从此与世隔绝。

不得不说,可能王老师夫妇乃至世人皆曾一度认为他们成功创建了理想国,男耕女织,日作夜读,“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从此“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然而,一切罗曼蒂克,大多败于骨感的现实。2011年4月,王青松一家回归社会。王青松的解释是为了儿子今后发展,但另一个背景则是沉重的经济制约。难道世人真的认为写成《瓦尔登湖》的梭罗是再世“陶渊明”么?与“瓦尔登湖”式的清贫迥异,梭罗家境优渥,就于他“隐居”之际,他的母亲往往正在几公里外烤着面包等他。梭罗本质上进行的是一场超验主义实践,两年后回归原来的村落。1859年,梭罗父亲过世,他随后接管了家里铅笔厂的业务。即便重新将目光凝聚到悠然见南山的陶老先生身上,人家也并非出身草莽,反倒是累世公卿,其“自幼修习儒家经典,爱闲静,念善事,抱孤念,爱丘山,有猛志,不同流俗”。之所以后来不为五斗米折腰,归园田居,只是因为“时不利也”,数度出仕,不为大用,才弃官归隐。耕读22年之间,不乏王弘、颜延之、檀道济这样的刺史太守与之结交,间有馈赠。

不得不说,所谓的“归田园居”,大多数的仰慕者真的“不配”,没有雄厚的财力支撑,到山里去喝西北风么?不信,你去问一问作家梁鸿《出梁庄记》中的父老乡亲,问一问摄影家焦波著名纪录片《乡村里的中国》里的主人公农民杜深忠,问一问围着篝火烤土豆而食的远僻山民,问一问忍受不了终南山水涨船高的“房租”黯然下山的“隐士”。唯有实现财务自由的“田园派”才可坐而论道,有心有力地去到山野造(觅)一乡间别墅,时时来往于城乡之间,凡尔塞地碎碎念,什么城里的月亮有多瘪,乡下的河水有多甜。

蓦然回首,质问内心,为什么一个人要到湖边坐一坐,到山顶望一望?因为世事覆压,孤悬天涯,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去“放一放风”,省得他在近四千个日日夜夜的百感交集中,遽尔崩掉。菩提达摩曰,“道本圆成,不用修证。道非声色,微妙难见。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可向人说也。”

非不可向人说也。只是自家事,自家知,要么你刮骨疗毒静看春秋,要么你死水微澜偃旗息鼓。

无二选,无它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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