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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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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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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蝉记

1

雨点儿一阵密,一阵疏。树叶子虽然偶尔摇动,但却像贪杯的老人,迟滞而朦胧。

蝉吟得很辛苦。所以,李商隐才那么形容,“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小时候,到了夏日的午后,每每用面筋,用塑料袋,拿一根竹竿顶着,到处去捕知了,在故乡,其实并不喊它们“蝉”,甚至“知了”都不喊,而是一个听起来非常萌萌的名谓——“蛸蛸”。蛸者,意为体形上从头到尾逐渐变细变小的虫儿,譬如蟢子,螵蛸(螳螂的卵块)。而在此处,到底“xiao xiao”是否这样写,是一个问题。

翻遍了资料,各地对蝉的叫法有知了、知拇吖、哔蝉、海咦、蛭蟟、蛣蟟、知了龟、知了猴、蛣蟟龟、爬杈……之众,古人则称之为蜩、蜺、䗁、蝒、螓、蠽、五色、日暮、丕蜩、茅蜩、秋蜩、蚱蝉、寒蜩、寒螀、螂蜩、蜻蜻、蜓蛛、螗蜩、蟪蛄、螗蛦、马蜩、螇螰。哪一个与“xiao”也不沾,于是自作主张,定了“蛸”字,蝉兄也只能多担待了。

“蛸蛸”哎,噗嗤一笑

2

要论捕蝉的专业,当首推前清的“粘竿处”。

康熙王朝末期,九子夺嫡,最后是四皇子胤禛胜出,继承大统,帝号雍正。

据说“粘竿处”是由还在做四皇子的雍正帝创立,本是个捕蜻蜓捕知了的闲散机构,后来发展到从事刺探情报、暗杀,地下秘密联络等特务活动。雍正登基,颇觉得“粘竿处”的名字有点上不去台面,于是赐了一个正式的名称,叫作“尚虞备用处。”组织结构呢,设粘竿长头等侍卫一人(二等内拣补);二等三人(三等内拣补);三等二十又一人(蓝翎内拣补);蓝翎十又五人(拜唐阿内拣补);协理事务头等侍卫厚立拘一人(粘竿长头等侍卫兼充;笔帖式三人;库掌一人(库设才店拜唐阿内拣补)。可不要小瞧了这个“粘竿处”,据说它还有一个令人谈之色变毛骨悚然的名字——“血滴子”,而它的大本营就是曾经的四皇子府,也即后来鼎鼎大名的雍和宫,你说它厉不厉害。

所以说,这个捕蝉粘知了,看似小儿们的游戏,谁知背后有大惊怖大学问。

雍正帝崩,乾隆帝出,在相当长的时期内,“粘竿处”依旧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参与了“文字狱”等一系列的残酷镇压行动。乾隆帝晚年,可能觉得“粘竿处”名声不佳,逐渐减少使用。嘉庆帝继位后,于乾隆帝大丧期间,即刻出手诛杀了和珅,又因为和坤素与“粘竿处”有染,遂将“粘竿处”一同清洗,从此“粘竿处”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3

帝王心术罢了,岂不知没了张屠户,照样不吃带毛猪。裁撤掉“粘竿处”,不过是由别的什么钓鱼处打虎处来替代,一如有明一代的锦衣卫,东厂,西厂,一个倒下去,无数个补上来,不然,天下将变成何人之天下!

孩提时代却不会顾及这么多,什么帝王天下,鸡同鸭讲,似乎是打打牙祭比较重要。一个晌午如果手顺的话,定会满载而归。至于粘捕来的蝉子怎么处置,油炸还是火烧,便是妹妹们的事儿了。凭心而论,因为蝉是成虫,比较“空”,远不如幼虫“蛸蛸猴”(知了猴)肉多味美,不过是更享受粘捕的过程。你以为举着竿子一击不中,蝉会成为惊弓之鸟,惶然飞走么?不会的,它们只会麻木地往旁边挪一挪,除非是大动静,才会出逃。

粘是靠竿子顶端的面筋发力,捕则是靠竿子顶端的袋子。若是讲最鼓舞人心,捕蝉则最宜“火攻”。等到落日西沉,繁星满天,到大树下燃一堆篝火,一群大人孩子冲着大树咚咚几脚,慌不择路的蝉子们,一下子便雨点般地朝着火堆飞落下来,大家俯拾皆是。于是,大呼小叫者有之,晕头转向者有之,好一派热闹的乡村夜景。

4

至于由幼虫而成虫的蜕变,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在他的作品《昆虫记》里有过生动且详尽的描写,“蝉的幼虫初次出现于地面,常常在邻近的地方徘徊,寻求适当的地点一棵小矮树,一丛百里香,一片野草叶,或者一根灌木枝脱掉身上的皮。找到就爬上去,用前爪紧紧地把握住,丝毫不动。//于是它外层的皮开始由背上裂开,里面露出淡绿色的蝉体。头先出来,接着是吸管和前腿,最后是后腿与折着的翅膀。这时候,除掉尾部,全体都出来了。//接着,它表演一种奇怪的体操。在空中腾跃,翻转,使头部倒悬,折皱的翼向外伸直,竭力张开。然后用一种几乎看不清的动作,尽力翻上来,并用前爪钩住它的空皮。这个动作使尾端从壳中脱出。”

在篝火的照耀下,一只幼蝉(注意,不是知了猴哟)的华丽登场,可谓如梦如幻,打动人心——它湿漉漉的,懵懵懂懂,在某一刹那,那种柔软青碧,美不胜收,甚至让“拥猎者”们都为之却步,不忍打破它的“破茧”——也唯有“破茧”才堪形容那种惊艳了。

最后法布尔又写道,“只用前爪挂在已脱下的壳上,摇摆在微风中,依然很脆弱,依然是绿色的。直到变成棕色,才同平常的蝉一样强壮了。假定它在早晨九点钟占据了树枝,大概要到十二点半才扔下它的皮飞去。空壳挂在树枝上,有时可达一两个月之久。”

5

法布尔所说“它的皮”,即是蝉蜕,故乡话叫“蛸蛸皮儿”。

蝉蜕可入药,《本草纲目》有云,“蝉乃土木余气所化,饮风吸露,其气清虚。故其主疗,皆一切风热之证。古人 用身,后人用蜕。大抵治脏腑经络,当用蝉身。治皮肤疮疡风热,当用蝉蜕,各从其类也。又主哑病、夜啼者,取其昼鸣而夜息也。”

正是基于此,模糊的记忆里,仿佛那些年中药店里大量收购蝉蜕,又仿佛小学假期作业的一项,暑假是蝉蜕,秋假是树籽。然而,又不能完整地还原,便应当以最严谨的态度记叙,确确是“模糊”与“仿佛”了,不要冤枉了哪个。

四十年前,夏至以后的清晨,谁家的纱窗上没有几只蝉子与蝉蜕呢。父母们大声喝斥着,小孩子赖在炕上不睁眼,忽然,三两声短促的蝉吟响起,一大束,一大束的阳光照到窗户上,瞬间满室生辉……

6

黄昏。雨停。树摇。蝉吟。

一切已改变。一切好像又没有改变。

劳劳碌碌,熙熙攘攘,幽幽暗暗,空空荡荡。

百感交集,不免脱口而出几句岑参诗:

夜深露湿簟,月出风惊蝉。

且尽主人酒,为君从醉眠。

只可惜月呵酒呵,暂且辜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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