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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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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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躬行记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陆游

 

1

在手头拮据的青年时代,邻县县城商贸街有几家旧书店。那时候,去那儿挑书算得上少有的人生乐事。无须货比三家,因为每家的书目很难雷同。尽是正规书店压箱的货底子,以技术类的与文学类的为甚,无人问津。

虽道旧书店,其实都是崭新崭新。譬如印刷时产生的联页,甚至是长久覆压导致的粘连,真有人翻动的话,岂能完好无损。“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旧书”们不配有尊严,不止是被随便置弃,连带价格,也是论斤计量,而且旧书店老板们相当大方,不会吹毛求疵,抹零也正常。

名著呵,古诗词呵,工具书呵,且不乏有最近上市的新本。彼时彼刻,家里逼仄狭窄,并无书架堪用,买回家的书籍,依旧是乱堆乱放,好就好在主人会时常把卷,不至于令它们“投报无门”。相当于一部分冷门典籍,即是那几年所购。“抄底”,在经济学上,主要指股市行为,然而,放在“书市”,照样舒爽。这个习惯一直保持下来,尤其是江淮十年,娴熟程度愈发炉火纯青。

书籍(阅读)虽遇冷,可莫要危言耸听,动辄国运与民族。读书绝对值得推崇,然而读书一定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刻不容缓最必不可少的事情。读书的重要性,几乎深入人心,既然讲人心,自莫要去强迫。有引导的自然阅读才是正解。当生活的沉重当头落下,哪怕是一本好书,也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抑或任何问题也爱莫能助。轻重缓急,留与诸君自行判断。况且,网络而今无所不在,其本身同样是一座虚拟的天量书库,何来的穷途之哭。

若干岁月以来,大量的阅读,十有八九发生在网络世界。但爱书之人,终究是一见到书市便挪不动脚步。江淮的这个小城,新华书店几乎在年年的“五一”、“十一”小长假,都会搞大约一周的促销活动,六五折,五五折,令人看了总是忍不住“食指大动”。毫无意外,技术类的与文学类的图书,总是最最优惠,所以,一大包一大包的拎回公寓,神清气朗的派头,颇合“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神韵,洛神勿怪,罪过,罪过!

数十套世界名著的领略,确乎是近十载的事情。然后,这些册子有的送了人,有的在书架上蒙尘。

2

书非借不能读也?束之高阁而尘蒙其罪乎?

清随园主人袁枚早就在他的《黄生借书说》里回答过以上问题。

“非夫人之物而强假焉,必虑人逼取,而惴惴焉摩玩之不已,曰:‘今日存,明日去,吾不得而见之矣。’若业为吾所有,必高束焉,庋藏焉,曰‘姑俟异日观’云尔。”世间事物无不如此,得不到的时候梦寐以求。“有张氏藏书甚富。往借,不与,归而形诸梦。”但得到之后呢,“通籍后,俸去书来,落落大满,素蟫灰丝时蒙卷轴。然后叹借者之用心专,而少时之岁月为可惜也!”

因而,尘蒙也不必耿耿于怀,只要是认真读过,只要是还会“卷土重来”。书的价值正在于此。至于书非借而不能读,脱离不开历史的人文与社会环境。当代清贫之辈,怎还会为购一本书而心心念念。杠头君们稍歇,凡事不讲极端,大部头成套的本子,热度蹿升的时髦货,不在此列。而且,还有个版本的区别,精装本,简装本,从来不是一个时空的玩意儿。

古代穷书生们想读书,奈何囊中羞涩,借书呢,遇上“袁氏”的是幸运儿,遇上“张氏”的,说不定会心生龃龉。借不借是人家的自由,凭什么人家就得有义务帮衬你?袁随园专门撰文论“幸与不幸”:你这是遇到开明的我呵,别人不见得能借给你——你说来借书的“黄生”,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五体投地感恩戴德,还是战战兢兢压力山大?

冯梦龙假《警世通言》传达的“况施恩图报非君子所为”之语,又是个什么调调。

3

袁枚所谓“通籍”,是指做官。也便是“发达”。

道来惭愧,终生竟与“发达”两字南辕北辙。用现代白话,更愿意把“通籍”定义为分配工作——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之前,天朝的大中专毕业生们的一大福利。

九六年毕业在家,分配工作杳无音讯,便跟外公去学着打理菜园。

两亩地的园子,白天往往累个臭死,夜晚又一怀郁郁,不得安眠。从学校里带回来的书,已经翻了几遍,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便读新华字典,读“鞋样子”。

新华字典好理解,读起来枯燥不枯燥呢,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儿,可也好过无聊透顶。读过了自己旧版的,又去读妹妹们新版的。但是,那个夏天太漫长了,漫长到新字典卷了边,遥远的天空开了线。

大雷雨一场又一场,瓜棚里濡湿阴暗。就着残烛开始阅读从炕席下取来的“鞋样子”,母亲教小心些,还指着它们做鞋子。“鞋样子”何物?通俗地形容,便是按人脚的大小尺寸,用硬纸板、旧报纸剪出来纳鞋底儿的模板,即一个脚板的平面轮廓。人脚大小尺寸众多,兼之布鞋棉鞋的迥异,“鞋样子”自然千差万别,数量甚众。

当时各家流行的鞋样子经常互换,且材质多是七八十年代的旧报纸,读来倒别是一种乐趣,尽管难免虎头蛇尾,管中窥豹。消磨时光是个宏大工程,看云,看虫,看花,看草。看云能分出阵营,看虫能分出种群,看花能分出姓氏,看草能分出公母。你若再看,一片混沌。

第二年的三月份,终于“通籍”了,被分到一家乡镇基层国企,打熬筋骨,重新做人。遂之开启了焚诗岁月。

 

买旧书,观鞋样,怀念乎?蹇涩乎?

借汤显祖老先生的肺腑语谓,“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安徽,安徽,清康熙六年(公元1667年),其省名由“朝廷”取安庆、徽州两府首字合成,又因境内有皖山,春秋时期有古皖国,而简称皖。而徽州之“徽”字,据宋《太平广记》载,徽州以绩溪境内徽岭、徽溪、大徽村得名,王安石曾在此留下过“晓渡藤溪霜落后,夜过徽岭云明中”的诗句。

再有两个多月,这个皖北小城的书市又要开张了,需不需要提前拟一份书单?大可不必。喜欢走马观花信手拈来的随性。

省得多一份牵挂,使我不得开心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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